“爛泥扶不上墻。”張小雨學著班主任的口吻訓斥道。
對于這個初中班主任他記憶還挺深刻的，因為從小學五年級開始就是他的班主任，好不容易升到初中以為擺脫了，結果老李也跟著升級了，繼續擔任他的班主任，就這樣一路來到初中畢業。
中途不是沒有分班，好巧不巧，老李一直緊跟著他的步伐。
唉，一把辛酸淚！
不過這個老李帶班還是很有一手的，比如班級里所有人輪值當班長，上課分小組坐在一起討論問題，犯錯了也不打人，懲罰就是寫悔過書，分析自己為什么犯錯，怎樣避免，大家一起監督，每天早自習會提前十五分鐘，輪流上臺演講，不許準備，題目當場發揮……
這些教學方法哪怕是放在十幾年以后都算新穎了，更何況是現在，確實能提升大家的積極性。
張小雨上學的時候很不喜歡這一套，感覺很麻煩，又沒什么用處，離開學校才發現這些就好像一個個錨點，構成了中學時代最重要的記憶，并且影響了他很多年。
學校分為兩個部分，教學區和宿舍，學生都是本地的，住校的很少，這里基本上都是老師的宿舍，李榮光住在第一排最東面，此時他好像在廚房刷鍋。
張小雨和小虎站在門口等待，忽然一道微風攜帶著一股臭味襲來，兩人連連皺眉頭，往右走了幾步發現一個小型公共廁所居然就著不遠處，兩人笑著對視一眼，老李這日子恐怕不好過。
眼看著李榮光從廚房走了出來，兩人立刻上前打招呼。
“老師好。”
“嗯。”
李榮光點了點頭，用毛巾擦了擦手，然后重新掛了起來，這才轉身回屋，不一會兒就拿了兩個紅本本出來。
“張虎，這是你的，張小雨，這是你的。”
“謝謝老師。”兩人齊聲道。
真乖巧啊，心里卻在防著班主任會怎么批斗他們。
果然，李榮光問道：“你們兩都有什么打算啊？以后就在家種地了？”
這個問題兩人來時的路上都有討論，自然準備了應對方案，小虎縮了縮腦袋，眼神閃爍，在班主任面前撒謊他還是很有壓力的。
“家里人準備送我去學電焊。”
“嗯，這倒是個出路，有個手藝就不怕餓肚子了。”
李榮光點了點頭，農村孩子初中畢業能干啥？無外乎種地和學手藝。
“小雨呢？”
“我準備去學修車，然后開個汽車修理店，以后車子肯定越來越多，不愁掙不到錢。”張小雨煞有其事的說道。
李榮光很是詫異的看了看張小雨，這孩子以前在班級里存在感很低，沒想到還挺有想法的，眼光也不差。
“這個想法很好，咱們鄉下發展緩慢還看不出來，你到大城市看看，路上的汽車很多，以后隨著經濟發展，只會更多，修車是個好職業。”
聽著班主任贊賞的話語，小虎很是郁悶，明明都是說謊，為啥老李卻夸贊張小雨。
簡單的問了下學生的打算之后，李榮光打發道：“家里還在農忙吧，你們沒什么事就不要在學校逗留了，趕緊回去。”
“知道了，老師，再見。”
兩人招呼了一聲，轉頭就走，腳步竟然輕快了幾分，有一種解脫之感。
“要不要回班級里看一眼？跟大家打個招呼。”
小虎的語氣有些不舍，朦朧之中也知道從此以后大家各奔東西，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無憂無慮的在一起玩耍。
“見了面又能如何？徒增傷悲，我就不去了。”張小雨說道。
記憶之中，他畢業之后好像就沒碰到過班里的同學幾次，偶爾見到也只是匆匆打個招呼然后擦肩而過。
小虎猶豫了一下，“那我也不去了。”
在班級里眾多同學之中，能讓人記住的人的出了成績最好的就是成績最差的，可惜小雨和小虎兩人兩邊都夠不著，就這樣默默的消失也挺好。
剛學校大門口，迎面走進來一個穿著淡藍色校服的馬尾女生，可能是營養不良的原因，皮膚稍微有點蠟黃，不過一雙眼睛卻明亮異常。
“哈哈...，莎莎，你才來啊，我們都領到畢業證了。”小虎熱情的招呼道，還得意地將自己的小紅本晃了晃。
莎莎本來也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可見到是自己村上的小伙伴，立刻露出了笑臉，如寒風中盛開的梅花惹人注目。
“你們兩來這么早啊。”
“不早不行啊，家里還有活干呢。”張小雨回道，“聽說你考中師了？怎么樣？”
莎莎點了點頭，道：“考上了。”
“哇，以后是不是該叫你張老師了。”小虎立刻露出羨慕的表情，‘咳咳…，以后我家娃兒可就交給你了，不好好學習給我使勁打。’
莎莎翻了翻白眼，道：“這話你該對自己說。”
“恭喜你啊。”
張小雨先是送上了自己的祝福，莎莎家的情況比較困難，這個時候念高中考大學也不現實，師范這條路的確是最適合她的，不過他還是想要善意的提醒一下。
“那個……雖然這樣說可能杞人憂天，但是現在改革開放，經濟會進入高速發展期，到時候大學生肯定也越來越多，學歷也會變得很重要，中師只是現在的國情需要，以后未必吃香，等你工作幾年改善了家庭情況以后爭取自學考研，那樣才能立于不敗之地。”
莎莎愣了愣，顯然是沒料到張小雨會跟她說這樣的話，不過她能感受到對方言語之中的善意。
“謝謝，我會努力的。”
1999年全國陸續取消了中等師范學校，標志著中師生時代的落幕，這之后的幾年也是中師生考研最頂峰的時刻，連很多老師也都積極備考，因為他們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尷尬處境，考研幾乎是惟一的上升通道，可惜只有一小部分魚躍龍門，競爭異常激烈，不提前準備是沒有機會的。
“那我們回去了啊，祝你好運。”
張小雨擺了擺手，留下了一個瀟灑的背影，轉臉就開始罵自己。
“小雨同志啊，人家再慘起碼也是吃皇糧的，你現在還是個泥腿子呢，唉，先想想怎么才能掙到錢買個拖拉機，將自己從黃土地里解放出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