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勢郡大道,繪理子身穿淺色小袖,青年則戴著平禮烏帽子,身著黃褐色水干,腳踩一雙亂緒(草鞋)。
“伊賀?”繪理子扭頭,眼睛中閃著大大的疑惑。
“怎么?聽你的語氣是到過那地方嗎?”青年坐在一塊石頭上,將背上的布條包裹放在大腿,打開包裹,從中取出一個干糧飯團,向著繪理子遞過去。
“只聽過這個地方,但沒去過,我從出世開始,就一直與父親在伊勢生活,甚至連源田城都沒出過,”繪理子沖著對方搖搖頭,伸手接過飯團,小口小口地啃起來,“伊賀在哪里?”
繪理子的原身有沒有外出她不知曉,但自己第三世,滿打滿算才一個半月,肯定是沒出過源田城的,所以繪理子不覺得自己說謊了。至于先前聽到伊賀時表現出的驚訝,是因為她覺得這個地名有些熟悉,好像在……某些游戲聽過,見鬼,想不起來了。
“伊賀是伊勢的鄰郡,不遠的。”青年站起身,嘴中嚼著飯團,同時開始四處張望,似乎在查看地形。
“叔叔,我們去伊賀干嘛?你把我買下,不會轉頭就將我賣去伊賀的伎町吧。”繪理子捧著飯團,狀若無意地說道。
“不會,你不必擔心,我好歹也是你父親街直人的朋友,至于去前往伊賀的目的,你就不要問了,即便問,我也不會回答,反正到伊賀你就知道了,”青年轉頭看了一眼繪理子一眼,最后催促到,“快些吃,吃完趕路。”
這人看來不好對付啊,不行,一定要打探清楚。
繪理子提溜著眼睛,大腦高速運轉,自己該如何撬開對方的嘴呢,忽然她腦中閃過一副畫面:她上前拉著青年的手,然后開始撒嬌還邊說著‘不嘛不嘛,快告訴我去伊賀究竟干什么嘛’。
停!停!停!
繪理子想到這里身體打了個寒顫,連忙驅除了心中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見鬼!記住,譚既白你是男的!就算是女兒身,但靈魂也是男的!
默念了三遍‘我是男的’后,繪理子一口吞下小半個飯團,拍拍手,看著青年說道:
“吃完了,可以趕路了。”
一刻鐘之后。
兩人沿著大道走出一段距離,繪理子抬頭,看著身邊的青年,忽然開口問道:
“叔叔,你真的是我父親的朋友嗎?怎么認識的?”
“你父親此前幫過我一個大忙,所以我們算是好友,若非如此,我也不會幫他把你買下,”青年緩緩說道,“而如果沒有我,街直人應該會成為奴隸,你這個丫頭也會被賣去伎町抵債,所以我可不僅是你的買主,更是你的恩人。”
見鬼的恩人,把我買下還要我感恩戴德,呸呸呸,我譚既白,一個受過后世良好教育的三好青年,怎么可能被你這番封建腐朽的話蠱惑!繪理子在心中咒罵著,臉色不動聲色:
“既然我父親幫過你,又是你朋友,為什么你不能直接給他五貫錢,或者是借他呢?”
青年轉頭,看了繪理子一眼。
繪理子梗著脖子,直接對視著對方的目光。
方才那句話,其實有些質問的意味在里面,繪理子她也不知道為何自己敢說出口,或許是因為一路走來青年態度較為和藹,或許是她覺得和對方稍微熟悉了些。
但無論如何,她都必須問出來,來做一次最后的掙扎,她心中甚至還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想著青年會良心發現,將她放回街直人那里。
街直人是她繪理子的父親,對自己絕對是友好的,而面前的青年,不知怎的,她總覺得一靠近對方,身體就會透著股寒意。
這種詭異的感覺,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從何得來,或許……這就是小孩子的直覺吧。
“我雖然感激街直人幫我的忙,但在我看來,那個恩情其實并不大,因此不值得我冒借出一大筆錢的風險,”青年面無表情地說道,“你我皆是町人,應該明白公平交易的原則。”
“你騙人,你根本不是町人。”繪理子脫口說道。
青年一瞬間瞳孔放大,又驟然恢復原狀,他蹲下身,看著繪理子的雙眼,直接問道:
“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這次換作繪理子震驚了,見鬼!對方竟然沒有否認,自己根本只是想詐一下而已,沒想到還真的詐出來了,現在自己該怎么辦?
一抬頭,看見青年的神情變得越加嚴肅,繪理子心中愈也加地恐慌。
對方不是町人,難道是人販子?還是殺人犯?但無論是什么,如今被自己揭穿了,這是準備……殺人滅口?
她心中一邊想著,余光不由自主地飄向兩側,發現周圍正處荒郊野嶺,正是殺人拋尸的絕佳地界!
情急之下,繪理子將手伸向腰間!然而手腕剛一有動作,她就察覺到自己雙腳離地,一股失重感傳來!
她低頭看去,驚恐地發現,自己整個人竟然懸在半空中!再一仰頭,就撞上青年俯視的目光。
青年拎著繪理子的小袖后衣領,左手將其提起,右手快速伸向其腰間,然后松開左手。
繪理子還沒反應過來,就察覺后頸衣領一松,猝不及防地摔回地面,‘吧唧’一聲屁股著地。
“你干什么?你……”繪理子起身,剛想繼續罵時,就抬眼瞥見青年右手握著的懷劍,她慌忙摸向自己腰間,臉色一下慘淡幾分。
“你是怎么看出我不是町人的?”
“我沒想殺你,這是我父親拿給我防身的……什么?”繪理子緊張之下,說出一大串話,才發覺自己失言,連忙雙手捂嘴。
“你原來還想殺我?”青年握著懷劍有些氣極反笑,搖了搖頭,“還以為你只是想逃走,沒想到你還有這份歹毒心思。”
“我……”繪理子張著嘴欲言又止,心中驚濤駭浪,她之前的確有幾次想趁機悄悄逃走,本以為自己行動足夠隱蔽,沒想到還是被對方看出。
繪理子低著頭,心想自己必死無疑了吧,她咬著牙齒,蹦出一句話:
“你要殺了我嗎?”
“你這是求我饒命不死嗎?”青年瞇起眼睛,語氣淡淡地說道,“我可以饒過你,但你必須說實話,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我不是町人的?”
“真的?”繪理子察覺到一線生機,聲音有些歡快起來。
“我沒有殺小孩的習慣,但你若是再這么挑戰我耐心……”青年說到一半,將懷劍劍身拍打在繪理子腦袋上。
“我之前也只是猜測而已,并不確定,我看叔叔您身上并沒有攜帶貨物,但町人出行,不就是為了做生意嗎?哪有不帶貨物的?所以就想詐您一番。”繪理子為了討好對方,還用用上了敬稱。
“真是詐我的?”青年臉色有些古怪。
見繪理子點點頭,神情也不似作偽的樣子,青年他稍微松了口氣。
還好,還以為是自己化妝術退步了,就說嘛,一個小丫頭片子怎么可能看穿。
半個時辰后。
繪理子看著走在前頭的青年,有些咬牙切齒。
此時的兩人依舊走在路上,但情況稍微有些改變。
首先,兩人走的道路已經從伊勢郡的郡道,換成了小路。
另外,則是繪理子雙手被麻繩捆縛,繩子另一端握著青年手中。
對此,青年的說法是防止她逃跑。
繪理子看著兩邊生長得密密匝匝的叢林,聞著叢林獨有的充滿生機的味道,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前頭的青年不說話,卻奈何繪理子不斷嘰嘰喳喳,活像一只發癲的小麻雀。
“叔叔,你真正的職業是什么?”
“叔叔,你有家人嗎?”
“叔叔,你的名字是什么?”
“叔叔……”
青年沒有回頭,冷冷地說了一句:“繪理子,別想套我話,我不會上當的。”
然而繪理子全然沒有被震懾到,依舊繼續發癲:
“叔叔,我這不是套路,是想和你套近乎而已。”
“叔叔,那懷劍可以還給我嗎?那是父親留給我唯一一件東西。”
“叔叔,為什么你不直接騎馬啊?走路好累啊。”
此時,青年感覺有點頭痛,而且他心中很是不解,這孩子究竟怎么回事?未免也太心大了吧。
明明在半個時辰前,繪理子還被他嚇得屁滾尿流,但現在,竟然又能如此自然和他聊天,甚至還有膽量套自己的話。
這孩子真的沒出過門嗎?不知道世道險惡嗎?自己之前可暗示著會殺了她啊!
然而青年根本不知曉,繪理子一直將這個世界當成游戲,同時也將青年當作NPC,試想一下,倘若在游戲中碰見一個NPC叫囂著要殺了玩家,玩家會惱怒嗎?
青年剛想訓斥一句,嚇繪理子一跳讓其閉嘴,忽然間,他停住腳步,臉色凝重起來!低喝一句:
“閉嘴!”
繪理子被嚇了一跳,眼睛瞪得大大的,小聲說道;“我……不就是抱怨沒有馬嗎?至于這么嚇我嗎?”
“收聲,有血腥味。”青年伸手指指前方,又回頭指了指鼻子,輕聲道。
血腥味?哪有?
繪理子望著十余步外的轉角,努力地抽了抽鼻子,卻什么也沒聞到,還想繼續嗅時,頓時感到手上的繩子被牽動。
青年繼續往前走,走到轉角處蹲下,將頭部小心地探出。
繪理子被對方被拖著來到轉角,學著青年的樣子蹲下,然后將頭探出。
然而等看清眼前的場景,繪理子瞳孔一縮,心臟猛然一跳,倘若不是認為這是個游戲的話,說不定她還會直接喊出聲來。
只見距離他們百步開外,十余具尸體橫七豎八地歪倒在地面,而每一具尸體旁,又盡是淋淋血泊,疑惑肚腸一類的遺物。
當然活人也有兩個,年紀約莫中年,不過手中皆持刀,衣身染血,其中一者騎在馬匹上,另外一者則在尸體上搜搜撿撿。
凝神傾耳,還能聽見隱約的對話聲和大笑聲。
“兄長…………這町人財貨……”
“這一票……殺得好痛快…………”
“哈哈…………”
山賊?繪理子眉頭一擰,轉頭看向青年,心中有些埋怨,倘若不是對方選擇走這條路,兩人也不會碰上山賊。
“叔叔,現在怎么辦?要不回頭走……”繪理子輕聲問道,可話還沒說完,就看見身側的青年竟然直接走了出去!
直接走了出去!
繪理子心中大駭,見鬼!這人怎么回事?不行,自己可不能陪著對方死。
想到這里,她直接后轉身體,朝另一邊道路逃去,然而還沒走出兩步,就被手中麻繩弄得一個趔趄,差點絆倒。
青年走到路中間,同時繪理子也被拖了過來。
此時,另一邊的山賊也注意到了這邊動靜,齊齊望了過來。
“兄長,那邊轉角冒出兩人,一個孩子加一個青年,怎么辦?”騎在馬上拿著太刀的山賊開口。
“那青年看穿著,應該是町人,另外牽著被綁著的孩子,那十有八九就是人販子了。”另外一名山賊陰翳著眼睛,打量繪理子二人。
“人販子?有油水,”騎馬山賊眼睛一亮,兜著馬匹說道,“兄長,我騎著馬,讓我去殺了他們!”
“小心些,對方看起來有恃無恐,先問問對方是哪路出身……”
“放心,管他哪路來頭,只要殺了,誰也不知是我們動的手,我可是騎著馬,一定不會讓對方逃走的,”騎馬山賊根本沒聽見對方后面的話,他一拉韁繩,雙腿一夾馬腹部,“兩條腿還能跑過四條腿嗎?”
轉角口。
“叔叔!你干嘛!你死也要拉著我一起死?”繪理子看著騎馬山賊開始沖鋒,有些驚恐地說道。
“閉嘴!不然我先殺了你!”青年將繩子踩在腳下,摸出了那柄搶來的懷劍。
繪理子感受到青年話中的冷意,頓時頭一縮,乖乖不再動彈。畢竟方才,她真的感受到了殺意。
青年恍若后世投擲鉛球的動作一般,手心握住懷劍劍身,劍柄虛虛靠在右肩,眼睛盯著飛馳而來的山賊,嘴角牽出一抹詭異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