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上,秋守瞳將彌左被殺的過程看得一清二楚,頓時面色有些不忍。
“這才第一個呢。”秋守明站在扶手旁,眼睛看著院子眨也不眨。
“兄長,他們還只是孩子而已,按照慣例,不應該等他們接受完全部訓練,即將成為亂波的時候才進行這項考核的嗎?”秋守瞳似乎還是有點不死心,繼續開口道。
“天下就要大亂了。”秋守明沒有直接回答妹妹的問題,而是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我知道,但這和我們伊賀有什么關系呢?又與那些孩子有什么關系呢?”秋守瞳說道。
“關東公方去歲與上杉家不和,就連幕府從中斡旋也未能完全調解,最后還是大戰幾場,”秋守明將頭揚起,眺望著遠處青天白云,語氣幽幽地說道,“日本一旦大亂起來,勢必會波及到我們伊賀,之前主公派你去伊賀探查,難道你就沒有察覺出什么嗎?”
秋守瞳眼眸低垂,想起之前她去伊勢的那幾日,接著又很快想起自己曾經探查到的一些東西,連忙看著秋守明說道:
“是其它家族……”
秋守瞳還未說完,秋守明就直接輕輕頷首。
屋敷院子。
中條哲手中的男孩已經徹底沒有聲息,甚至死后的抽搐也直接停了下來,觸目驚心的鮮血順著腳踝滴滴答答地流淌到地面。
繪理子咬著嘴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雖然這并不是第一次她見到人被殺死,除去她前兩世被人殺死外,還有一個星期前秋守瞳殺死那兩名山賊。
但即便如此,繪理子依舊無法接受男孩被殺,因為繪理子畢竟接受過完整的善惡觀教育,在她看來,被秋守瞳殺死的山賊是死有余辜,因此絲毫不值得惋惜,但男孩彌左不同,他只是因為無法殺死一個犯人,竟然就被中條哲殘忍殺害。
繪理子此時有一種沖動,想沖上去殺了中條哲,但很快她的沖動就被恐懼壓下,后背甚至開始冒出冷汗。
“孩子們,你們看好了,如果你們還是下不了手的話,下場就是這個樣子。”中條哲在殺死彌左之后,臉上沒有絲毫的惋惜,似乎之前他流露的欣賞都是假象。
事實上,中條哲的確一點也不可惜,他作為新血培訓的老手,這些年來殺死的孩子已經有數十個了,對于他來言,面前的這些孩子只不過是可以替代的資源罷了。
院子中,目睹了彌左慘死的孩子們,大多臉上都露出了驚惶的神情,甚至有些人手腳開始發抖。
忽然,有一名男孩終于承受不了恐懼,口中一邊哭喊著“母親”一邊拔腿離開隊列!
一石激起千層浪,隊列中一下子更加嘈雜,眼看秩序就要開始崩壞!
中條哲看向那名哭喊的男孩,嘴角勾起一弧冷笑。
空中傳來一道破風聲!
逃跑男孩的哭喊聲戛然而止!
隊列中所有孩子的目光全都看過去,繪理子當然都不例外。
只見男孩后心插著一只羽箭,后背朝上躺在地上,妖艷的鮮血汩汩流出!
“還有要跑的嗎?”中條哲松開手掌,彌左的尸體“咚”地一聲掉落在地上。
隊列中鴉雀無聲,隨著逃跑男孩的慘死,所有孩子心中的逃跑欲望都被掐滅了。
“怎么會這樣。”繪理子低聲自語,聲音甚至連自己都聽不清楚,如今事情的發展已經完全脫離了她的預料,在她原來的想象中,這一天應該是神秘的、令人興奮的,唯獨不應該是如此血腥的。
她精神恍惚之下,思緒開始胡亂紛飛,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自己當日是被秋守瞳用五貫的重金買下,那想必身邊的這些孩子應該也是被買下的罷。如今第一天的培訓就死去了兩名孩子,豈不是說內川家一下子損失了十貫。
見鬼!自己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想起這件事了,明明目前還有更大的危機沒有解決。
繪理子用牙齒用力咬了下嘴唇,借助嘴中的腥甜,強行使得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中條哲身上。
“是家主覺得時間不夠了嗎?”秋守瞳眉宇擰著,“所以才想急于求成嗎?”
秋守明輕輕頷首,繼續用沙啞的嗓音說道:“上一次行動中,內川家損失十三名亂波,如果這一批孩子中不能出現些很優秀的刺客,那內川家很有可能會面臨生死危機。”
“將希望放在孩子身上嗎?真是殘酷啊。”秋守瞳語氣有些惆悵。
“當然不能將希望只放在孩子身上,如今內川家危如累卵,這批孩子至少也要經過一兩年的培訓,那在這個過渡期,就必須依靠我們來保護內川家,而今日我讓你來觀摩這次考核,便是……”
“我明白,兄長是覺得我不夠絕情,”秋守明尚未說完,就直接被秋守瞳打斷,“可是,暫且不論我,眼下如果這些孩子無法達到家主的要求,那該怎么辦呢?”
“哦,你之前不是對自己帶來的那個小丫頭很有信心的嗎?之前你還夸贊她很有天賦的呢。”秋守明嘴角含笑地說道。
“我的確是對她有信心,但那也僅僅只是一個孩子而已呀。”秋守瞳有些無奈地說道。
“放心吧妹妹,你真的以為訓練的只有這些孩子嗎?”秋守明用手指指著不遠處院子中的孩子,回頭看著秋守瞳說道,“還有很多孩子在路上呢,而且,倘若沒有足夠的孩子,中條哲又怎么敢直接殺了兩名孩子呢。”
中條哲蹲下身,將手中的肋差放置在彌左尸體衣物上,不斷來回剮蹭,不一會兒血跡就被完全擦拭干凈。
中條哲起身,走到另外一名拿著肋差的女孩身邊,語氣淡淡地問道:
“孩子,你的名字叫什么?”
“大人,我叫惠美,是在內川村長大的。”叫作惠美的女孩依舊低著頭,說話的聲音雖然小,但十分地流暢。
中條哲眼中似乎閃過一絲訝異,用肋差刀尖指著彌左尸體,輕笑一下說道:
“惠美是嗎,看到那個叫彌左的男孩下場了嗎?”
惠美聞聲只點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
“你說你來自內川村,很好,讓后面的這些孩子看看你的本事,”中條哲說到這里,眼神一下子陰翳起來,語氣也驟然間變得陰狠,“給我殺了那名犯人!如果你辦不到的話,就和彌左一個下場!”
中條哲將肋差刀身抵在惠美后頸上,似乎惠美只要有一絲后退的舉動,他就會毫不猶豫下揮刀砍下。
繪理子在隊列中,看得有些心驚膽戰,她此前也看到了惠美之前的表現,覺得對方根本不可能完成殺人的考核。
她手心開始出汗,腦海中甚至已經幻想中條哲殺死的惠美的場景了。
然而出乎繪理子的預料,惠美受手中緊緊地抓握著那柄肋差,一步一步地走向身前的犯人。
步伐雖然緩慢,但卻透露出一種決絕的氣質。
身后的中條哲瞇起眼睛,靜靜地看著惠美的背影,手中肋差翻轉,耍出一個個刀花。
最后在數十人的圍觀下,惠美終于走到犯人面前,她抬頭看了一眼那名犯人。
犯人眼神空洞,滿臉的麻木,蓬頭垢面,似乎幾個月沒有洗漱的樣子,身上穿著一件破爛的麻衣,而腳上更是連雙草鞋都沒有穿。
惠美將肋差橫在犯人脖頸上時,口中輕聲說著什么。
中條哲也沒有斥責惠美的動作緩慢,反而凝神去聽對方講了什么,不過由于惠美聲音實在太小,因此只能聽見一些“母親”、“安息”之類的字眼。
繪理子見惠美遲遲沒有下手,頓時為她捏了一把汗,畢竟在她心中,惠美只是一名八九歲的女孩,在后世的生活中,八九歲的女孩應該還在上學啊。
隊列前的惠美,嘴唇終于不再微動,手握著肋差抵著犯人脖頸的肌膚,恨恨地捅了進去!
頓時,鮮血順著肋差的血槽飛濺而出!脖頸被捅穿的犯人眼神煥發了一絲光彩,卻是人生最后的一絲光彩!
惠美握著肋差刀柄的手腕猛地一擰,接著使勁抽出!
失去了肋差的堵塞后,犯人脖頸的傷口大股大股地冒出鮮血,鮮血猶如不要錢的染料一般,肆意潑灑在地面!
即便惠美最后連忙后撤了幾步,但依舊被飛濺的鮮血染紅了半身衣衫,穿著半身血衣的她,站在那里恍若一個地獄出來的惡鬼。
“很好惠美,你已經完成了今天的考核,接下來你可以休息了。”中條哲眼中全是欣賞之色,轉身就對著一名子弟吩咐道:“帶這名女孩下去換衣洗漱。”
“遵命,大人。”那名被點到的子弟應聲,接著上前走到惠美身前,作了一個請的手勢,“孩子,請跟我走。”
惠美仍舊是低著頭,又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然后在子弟的引領下,一步一步慢慢走出了院子。
直到惠美和子弟不見蹤跡后,中條哲才撿起地上那柄被惠美丟棄的肋差,依舊是蹲下身,借助彌左尸體上的衣物擦拭,他此時心情倒是不錯,因為自己的目的全部達到了。
其實早在他問詢之前,就已經知道了彌左和惠美的情況,彌左是他從京都一個町街那里買來的,用了不過一百文的價錢,在回伊賀的路上時,他就已經摸清了彌左的性情,知曉對方根本下不了手殺人。
相反的是,中條哲也深知惠美的毒辣,畢竟惠美是在內川村長大的。
因此方才看似他隨意點出的兩人,其實都是經過一番挑選的,而之后的事情的發展,也的確如中條哲所料,彌左弱懦不敢殺人,惠美狠辣果斷下手,剛好一正一反的素材。
“接下來,我再挑選兩名孩子。”中條哲用肋差拍打著手心,眼睛毒蛇一般地看著隊列的中的孩子。
‘千萬不要是我,千萬千萬不要是我’繪理子心中不斷祈禱,生怕自己會被挑中,要知道她也從未殺過人,說不定上去之后,就會落得一個與彌左同樣的下場。
“你和你。”中條哲走過幾步,兩只手分別指著兩名孩子,竟然就是繪理子和千裕!
繪理子一下子石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居然如此之差,而與她表現相反的是,千裕此時倒是頗為鎮定。
中條哲眼睛盯在繪理子臉上,開始欣賞對方的神情變化,其實他挑中繪理子也并非完全偶然。
第一個原因便是繪理子實在太過跳脫,總是在隊列中做些小動作,尤為惹中條哲注意,不過更重要的原因,當然還是他聽家主說過,這個女孩似乎很有做刺客的天賦。
中條哲在家主面前當然不動聲色,但心中嗤之以鼻,他可不信奉什么天賦不天賦的,說不定,這個叫作繪理子的女孩連第一個考核都過不了呢。
中條哲摩挲著肋差的刀柄,心中冷笑,如果這個繪理子的女孩下不了手,他一樣會毫不猶豫地殺死對方。
閣樓上。
“你的那名孩子似乎被選中了,怎么樣,有沒有信心?”秋守明用著一副輕松的語氣說道。
“自從之前我將她帶到了這里,后面的路就必須她一個人走,所以,”秋守瞳搖搖頭,同樣用著輕松的語氣說道,“無論有沒有信心,那孩子是死是活,都已經不再是我應該關心的事情了。”
“很好。”秋守明說完這一句話后,就沒有再說話了。
他之前那一句問秋守瞳有沒有信心,實則是在試探對方而已,因此無論秋守瞳回答有或無,當表示秋守瞳對繪理子產生了感情。
秋守明心中微微嘆息一聲,他這個妹妹什么都好,就是有時候心太軟了,如果真的再絕情一些,那便能排得上內川家數一數二的刺客了。
“兄長,你是不是還在擔心我?擔心我會心軟,為那個叫作繪理子的孩子求情。”秋守瞳忽然說了一句話,打斷了秋守明的思緒,秋守明被點破心思,倒也不惱,反而直接承認道:“嗯,終究還是被你識破了,抱歉啊,不應該試探你的。”
“我知道兄長都是為我好,所以我不回怪兄長你的,反而是我自己應該內疚才對。”秋守瞳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