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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零章 拾世の卷 ·【信】

  不一會兒。

  本就陰暗的房間,一下朦朧起來。

  有香氣?

  敬次郎下意識地抽了抽鼻子,卻嗅得腦袋有些眩暈。

  然后,意識愈加模糊,心底突兀生出強烈一股困意,困意如同浪潮一般席卷過全身。

  不好!是迷香!

  敬次郎瞳孔一凝,馬上警惕起來!

  迅速將手探入榻榻米下,握住下面的一柄手里劍。

  這是前幾日預先藏好的。

  他翻開被毯,用手肘撐地想要起身,想要試圖逃出這間密閉的屋子。

  但是。

  眩暈和困意愈加上涌,一浪接著一浪。

  他剛剛撐起半個身子,就又無力地倒回榻榻米。

  緊接著,他雙目開始渙散迷蒙,大腦似乎在不斷地叫囂著:

  好困!

  好困!想睡覺!

  最后,敬次郎身體掙扎動彈了兩下,就再也沒有一絲動靜。

  數百息過后。

  這間屋敷的障子門驟然被移開一些,幾截手指從縫隙中探入,然后抓住門框,再將其整個推開。

  三個身影貓著腰,悄無聲息地移動進屋內。

  一個身影將格子窗打開,剎時,盤踞在天花板的裊裊煙霧,貼著窗沿飄蕩出去。

  第二個身影則來到榻榻米旁,盯著敬次郎,一動不動。

  最后一個身影,則點燃了燭臺上的火燭,屋內一下亮堂了許多。

  同時在光線下,這三個身影也完全顯露出來。

  三人皆穿一套絳紫色服飾,口鼻間掩著厚厚的布絹,腰間或別著鎖鐮,忍刀,或是只有幾支苦無,手里劍。

  內川家·分家忍者!

  沒過多久。

  屋敷中的煙霧就幾乎散去,空氣中,只余下極淡的氣息。

  窗戶邊的忍者輕拍了兩下手。

  啪啪——

  緊接著,屋外腳步聲響起。

  咚咚——

  然后腰間佩著一柄刀的老人,才姍姍邁入房間內。

  “家主!”屋中的三位忍者同時半跪行禮。

  “進展如何?”

  “一切順利,敬次郎已經睡過去了。”榻榻米旁的忍者取下絹布,露出面容。

  正是彌左。

  老人走上前,盯著榻榻米上的敬次郎。

  借著有些昏黃的燭光,十分認真地打量著對方。

  屋敷中無人出聲打擾老人,一下安靜下來。

  只有此時的敬次郎不時砸吧一下嘴,面容極為安詳,似乎正在做著美夢。

  老人就這樣看著敬次郎。

  良久,他才轉過頭對著遠一些的兩名忍者道:

  “你們兩人暫且退下吧。”

  “家主,需要我們在門口看守嗎?”靠窗的那名忍者詢問。

  “不必,時辰已經不早了,你們先去休息。”

  “遵命,多謝家主。”兩名忍者齊聲答道。

  見兩名忍者離開后,老人才看向彌左:

  “怎么樣?它白天里還安分嗎?是否有離開這院子的企圖?”

  彌左輕輕搖頭;

  “啟稟家主,并無異常,它一天中最奇怪的舉動,也只是下午盯著我看了一會,而且試圖和我搭話,但我沒有理睬。”

  “那就是說一切都在掌控中了,還有一件事,”

  老人伸手,指了一下敬次郎,“倘若只從人類的身手判斷,彌左你能看出它的實力嗎?”

  彌左的神情一下變得很嚴肅:“大致判斷出一些,總的來說,很強,非常強,給我的感覺,似乎他就像一個人形怪物,很危險!”

  老人聽見“很強”的字眼時,眼睛亮了一下,忽然呵呵笑起來:

  “我也感受到了,雖然這東西沒有表現出詭異的能力,但武藝似乎極強,正是因此,我才會讓你們謹慎些,用迷香先弄暈他是最好的選擇。”

  “家主,既然這東西很厲害,您為何不殺了它呢?難道,難道您還想試著將原來的敬次郎找回來了嗎?”

  “那倒不是,等會你就知道我留下它的理由了。”老人繞著敬次郎邁步,視線一直黏在其臉龐上。

  連續走過兩圈后,他忽然停住:

  “彌左,你去門口等我,沒我命令不要進來。”

  彌左皺著眉:“家主,這樣很危險,萬一它忽然醒來……”

  “不要反駁,這是命令。”老人淡淡說道。

  對于忍者,遵從命令是刻在血肉中的鐵則,更何況彌左已經出言提醒了一次。

  所以,雖然他有些不情愿,但還是選擇遵守了命令,快速退到障子門旁。

  然而。

  當他走到門口時,背后傳來了屋內老人的聲音:

  “現在屋中只有我們兩人了。”

  “聊聊吧。”

  “不必再裝睡了。”

  鏘——

  聽到這,彌左緊張地一下將刀推出!

  忍刀出鞘!

  幾乎是同時,敬次郎藏在被子里的手,猛然握緊了手里劍。

  老人轉頭,看著門口持刀而立、一副緊張模樣的彌左:

  “把刀收回去,下次沒我的命令,也不要擅自拔刀了。”

  老人朝敬次郎撇撇頭:

  “看看,你都嚇著它了。”

  門邊,臉上依舊帶著驚恐的彌左,朝榻榻米上的方向看去。

  此時,敬次郎依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都躺在那里,胸膛有規律地一起一伏。

  真的是裝睡?

  自己剛才根本沒有分辨出來。

  倘若是真的,那自己豈不是讓主君陷入了危險之中!

  想到這,他額頭忽然滲出密密匝匝的細汗,甚至忘記遵從命令收刀。

  見彌左依舊驚魂不定的樣子,老人有些無奈。

  “算了算了,隨你吧,不過你在外面別進來,不要打擾我們交談。”

  沖彌左說完后,老人才又看向敬次郎:

  “你裝睡裝得很好,甚至騙過了彌左,但無論如何,假睡和真睡還是有些細微區別。”

  “恰好,我就具備這種分辨的能力。”

  “同樣,你也很努力模仿敬次郎不是嗎,甚至差點騙過我。”

  “可惜遇到阿江,要知道,忍者本就善于觀察旁人,更何況,阿江那丫頭,可是睡了敬次郎五年。”

  一番話全部說完,老人又在彌左詫異的目光下,將腰間打刀解開捆繩,然后扣在地面,伸手推出。

  打刀帶著鞘,在板鋪上遠遠滑出去。

  這時,敬次郎的雙眼齊齊撐開,盯著老人與其對視:

  “我一直在猜測你何時攤牌,但沒想到會這么快,怎么?是演戲太累了,還是心血來潮忽然想殺了我?”

  他轉頭環顧一圈,將整間屋敷掃了一遍,接著輕笑起來:

  “咦?還真沒有埋伏,看來我死期還沒到啊。”

  “哈哈,老頭子我早已經過了一言不合就打打殺殺的年紀了。”老人將手心攤給敬次郎看,示意自己對其并無威脅。

  “今晚不請自來,主要還是想和你談判。”

  “談判?,可我從未見過誰談判會先用迷香的?”

  敬次郎笑了一下:“而且,用的還是蔓陀蘿花與鬧羊草混合的強效迷香,當時聞到的時候,我還以為自己遇見采花賊了呢。”

  老人也跟著笑起來,說道:“你可真風趣,現在我確信了,你的確不是敬次郎。”

  說到這,老人語氣一轉:

  “既然我已經展露出誠意了,那么能否請您告知一下自己的來歷呢?”

  “您究竟是日本哪個地方供奉的妖怪或野神?又為何寄居在我女婿的身體里?”

  “以及,原來的敬次郎去哪里了?”

  妖怪?

  野神?

  這老頭腦洞這么大嗎?

  敬次郎心中嘆了一口氣。

  稍微組織了一下語言,他才緩緩說道:

  “你似乎對我產生了很大的誤解。”

  “首先,我不是神怪之類的東西,我只是一介人類,只不過我似乎是重生了。”

  “另外說明一下,上一世我叫新九郎,加賀人。”

  “去年我死后,然后靈魂來到敬次郎身上,也就是你女婿身上,”

  “至于你女婿的靈魂去哪了?我也不知道,可能死了,可能沒死。”

  “因為面對陌生環境的害怕,我下意識地想融入你們家族,但沒想到被識破了,但這僅僅是我的求生本能,并無惡意。”

  “除此以外,我和你一樣,就都什么都不知道了。”

  “如果你不信我說的話,那我亦無可奈何了。”

  將自己的來歷說完之后,敬次郎忽然感到一陣輕松。

  雖然隱瞞了自己轉世十次的事情,僅僅是說轉世一次,但這應該無傷大雅。

  至少自己是攤牌了,至于對方父女信不信,那就不是他的事情了。

  說完了真是輕松啊。

  再也不用裝作是敬次郎了。

  不對,從現在開始,自己就是新的敬次郎!

  另一邊,默默聽完全部話的老人,忽然問出一句;“可既然你不是神怪的話,之前的迷香為何……”

  未等對方說完,敬次郎就將手從被子下伸出,手心朝著對方。

  只見掌心上面,兩處猙獰、血淋淋的傷口交錯分布,甚至此時還在滲著血液。

  “用痛覺來刺激自己嗎?”老人搖搖頭苦笑,“果然是個好辦法。”

  為什么這句話的語氣,透著濃濃的失望既視感?

  敬次郎心中很是詫異。

  這究竟是什么意思?

  難不成,老人還很希望自己是妖怪不成?

  似乎明白敬次郎心中所想,老人繼續解釋著說道:

  “之前你說自己是人類的時候,我還并不相信。”

  “我以為既然你能夠強行侵占我女婿的身體,即便不是精怪,但也絕非普通人類。”

  “同樣地,此前發現你裝睡,其實我也沒有太過驚訝,畢竟怪力亂神本就不能以常理論之。”

  “可看你用這自殘來抵抗迷香,我才有點真正相信你之前是名普通的人類了。”

  這老狐貍,可真麻煩啊。

  敬次郎沒有繼續上面的問題,而是換了個話題:

  “嘖,我發現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什么?”老人問。

  “我忽然發現,你對我占據敬次郎的身體這件事,似乎并不在意,也并不抗拒啊。”

  “要知道,阿江可是對我深惡痛絕,我每天晚上都得擔心她會不會一刀捅穿我的心臟。”

  敬次郎饒有興致地看著老人:“所以我猜測,你之前和女婿的關系并不好對吧?”

  “呵呵,你猜得也差不多,我的確不在意敬次郎的死活”

  老人將手攏在袖子里,似乎有些漫不經心;“五年前,要不是他與阿江生米煮成了熟飯,我本來是可以將阿江嫁到本家去的。”。

  又是狗血的家庭倫理劇嗎?

  敬次郎心里吐槽了一句,同時又在心中為原主悲哀一下。

  因為在那段不屬于自己的記憶中,原主可是很尊敬面前的老人的。

  等等,自己什么時候也八卦起別人的家庭了。

  將這些奇怪的念頭甩出后,敬次郎問出了最重要的問題:

  “還有一件事,既然你不殺我,那準備如何處理我?”

  說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右手再次握緊了被毯下的手里劍,全身肌肉也一瞬間繃緊起來。

  雖說目前為止,對方都并未釋放惡意。

  但世間人心難測,更何況是這種活成精的老怪物。

  如果談不攏的話,自己有信心擊殺對面的老人。

  但殺人容易,之后想要逃出去可太難了。

  說不定還要面臨內川家的追殺。

  畢竟,敬次郎已經得知,現在內川家的勢力,已經遠非九年前的那個內川家了。

  “我給你兩個選擇。”

  老人站起身:

  “第一個,是你依舊以敬次郎的身份,侍奉于我內川家·分家下,我可以向你保證,只要你不做出損害內川家的事情,我就不會追究你任何事情,當然,你與阿江此后也不再是夫妻。”

  “那第二呢?”敬次郎覺得第一條挺合理的,并未出現太過令人反感的條例。

  “第二個,則是我可以讓你平安地離開這里,對外則聲稱你叛逃了家族,相應的,我會宣布你為內川家叛徒。”

  “但需要說明的是,一旦你成為叛徒,不僅是內川家·分家,還是本家,都會開始追殺你,無論你逃到日本的哪里。”

  “這么說?我豈不是沒得選?”敬次郎反問。。

  “人活在世,大多都沒得選,你占了我女婿的身體,總得付出些東西吧,就算是逛窯子,也得留下些嫖資對不對。”

  這……無從反駁。

  敬次郎臉黑了下來,嘴角微微抽搐;“不過,你女兒阿江那邊怎么辦?她之前可是想殺了我。”

  “那是為了套出你的來歷,演戲罷了。”

  “真的是演戲嗎?”敬次郎看著老人似笑非笑。

  但是,老人目光坦誠地看著敬次郎,然后緩緩點頭:

  “真的在演戲,另外,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選擇呢?是第一種,還是第二種?”

  敬次郎沒有回復。

  空氣一下凝固下來。

  老人也不出聲打擾。

  屋敷中陷入詭異的寂靜。

  被子下,敬次郎一次次握緊手里劍,又一次次松開,如此往復。

  榻榻米旁,老人則盯著敬次郎,不知道在想著什么,眉頭一次次皺起,又一次次松弛舒展開來。

  屋外,彌左手撫在刀柄上,聚精會神地盯著敬次郎,兩腿作沖刺狀。

  過了良久。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敬次郎刷地一下掀開被毯。

  這突然的動作,嚇得外面彌左差點持刀沖進來護主。

  但接下來,起身的敬次郎就朝著老人半跪:

  “屬下敬次郎,愿侍奉內川家。”

  他盯著老人,老人看著他。

  彌左則看著屋內的兩人。

  一刻鐘之后。

  老人和彌左都離開了屋敷。

  “家主。您真的相信他所說的嗎?”彌左忽然問道。

  老人看著彌左,笑笑;

  “我全都不相信。”

  “那您……”彌左疑惑。

  “我也全都相信。”

  老人回頭看了一眼敬次郎所在的屋敷:“但其實都不重要,反正它都是要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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