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柯和梧桐還沒有踏入留度城之前,有一只白色的信鴿快速地掠過城門,熟練地掉轉了方向,很快就落入了城內一家大宅內。
但凡建立了有些年歲的城鎮,其內自然會誕生出屬于該城鎮的‘富貴人家’,其或是祖上數代積蓄,或是其他機緣發際,到了最后,總會共同形成一種比常人更高的階級。
作為留都城內有數的富貴人家,鄧家在城里繁衍了有四五代人,也算是親眼見證了這座邊陲城鎮的崛起和繁榮,其底蘊和實力,在這一方小天地間算是較為深厚。
雖說家里沒人入職朝廷,在這留都城內也沒個一官半職,但其家業,其商鋪,其生意也算是經營地有聲有色,在城里,也算是有頭有臉。
相較于李家家主購置的院落,鄧家大宅明顯要奢華許多,首先面積更廣闊,其次陳設明顯經過了精心設置,起碼在這座留度城內,這種布局裝飾,稱得上華貴精致。
此時天色蒙蒙亮,水汽彌散在屋舍之間,整座城市恍若還在沉睡,鄧家大宅內的走廊中只有幾個仆人正在例行打掃,真正的主人都還在睡夢中。
商人到底不如官吏,雖說手頭上沒有半點權,但這頸脖上地鉗制也相對少了些,這到了時間,不需要去衙門上報道,而是能充分地享受這早間的沉眠。
‘嗖嗖嗖...’
枯草制成的掃帚在掃動時,會發出聲響,在此時靜謐的環境下,顯得有些嘈雜,但同時也讓這宅子有了些生機和活力在里頭。
這時,另一道聲響忽然參與了進來,鳥類撲扇翅膀的聲音,引起了幾個仆從的注意。
這世界的信鴿跟南柯前世認知中的信鴿不同,雖說外貌相似,但體積要明顯大上了幾圈,就像是裹上了白毛的獵鷹,很容易便能發現。
在大戶人家里當仆從,這見識肯定是比一般山村民夫強的,這信鴿雖說沒養過,但大家伙也算是見過,此時看見,也不覺得稀奇。
也就是抬頭往一眼,而后便低下頭繼續自己的活兒。
倒是其中一個仆從看了一眼,隨即連忙把手里的掃帚扔給了身邊的同伴,捂住肚子嚷道:“哎喲,肚子疼,你先幫我頂頂,明天我替你!”
說完也不等同伴回答,一溜煙地穿過廊道跑進了內院。
鄧家到底是有錢的,這宅院,也是分了外院和內院,外院多是待人見客的場所,這內院,才是屋里老爺少爺們的住處。
內院有三棟單獨的小筑,當中那棟是鄧家老爺的住所,仆從匆匆看了一眼,見沒動靜,連忙悄悄地摸到了左側的那棟門口,輕輕地叩了叩門。
“公子,公子......”
“誰!”
屋內響起一道不耐煩的聲音。
“嘶,公子噓聲,那鳥又來了!”
屋內安靜了下來,過了沒一會兒,門從里面推開,穿著綠色長袍的鄧大公子走了出來,容貌還算俊朗,配合一身裝扮,倒也像是個大家公子。
鄧大公子出門先是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了一眼停在房頂的信鴿,對仆從揮了揮手。
“下去。”
“是。”仆從轉過身準備下去。
“回來!”鄧大公子又叫了一聲,把仆從喊住之后,伸了伸手。
信鴿似有靈性地眨了眨眼,從房頂落了下來,還伸出了自己的爪,露出綁在上面的紙條。
鄧大公子熟練地拆下了紙條,看了一眼后,臉色驟然一變,脫口而出道:
“混賬!”
“撲撲撲.........”
鄧大公子沒有理會被驚走的信鴿,神色陰晴不定地站了一會兒,抬眼看向了站在原地等候的仆從。
“你倒是機靈,沒驚動我爹吧。”
“老爺那屋還沒動靜。”仆從彎著腰,兩只手疊放在袖口,小心地問道:“公子,可是那邊有提了什么無理的要求?”
既然他看見那只信鴿便有了反應,自然是知道一些自家公子的秘密的。
“呵,豈止是無理!”鄧大公子兩只眼睛似乎能噴出火來,“他們簡直就是無法無天,這里可是留都城,可不是他們的小山村!”
“那......”仆從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信件,見鄧大公子沒有遮擋的意思,便大著膽子看了起來,結果才看了沒一會兒,頓時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緩了緩勁兒,仆從湊近了些,小聲提醒道:“公子,這,這,殺人可是重罪!”
“我難道不知道?”鄧大公子瞪了一眼仆從,咬了咬牙,似乎是說些什么狠話,但憋了半天,也就憋了一句出來,“待會兒你去竇家知會一下那女人,這事兒,可不能我一個人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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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間,天色已經徹底透亮起來,雖說厚重的云層阻隔了陽光,但街道上還是亮堂了起來,城中街上又恢復了來往行人絡繹不絕的景象。
留都城的街道在繁華方面肯定是及不上更靠里的其他城市的,但它也有自己的特色,或是因為地域原因的關系,留都城街上各色打扮的行人都有。
粗看上去或許會覺得雜亂,便如同進入了一處顏色雜亂的染坊,但循著規律仔細看,總的來說大致可以分為三類人:
一類著尋常百姓打扮,粗布衣套在身上,或許不起眼的位置還有個補丁,打眼一看便知道是留都城本地普通人家;
一類人服飾各異,有些穿俠客長衫,有些著奇裝異服,前者是跑江湖的游俠,后者是十萬大山里出來的少數族裔,真算起來都能歸為外來人口;
至于最后一類,雖說也穿搭不一,但從服飾面料以及隨身配飾上,就能看出其家底殷實,要么是富家少爺,要么是世家公子,這類人算不得外地人,也算不得本地人,從某種意義上看,整個大楚都算是他們的天下。
此時,一輛馬車停在了一處酒樓旁,在馬車對面的街道上,一大一小兩個乞丐打扮地男女正站在街邊,大的那個左顧右盼像是處處有驚奇。
丫鬟先下馬車,而后轉過身掀起馬車的門簾,扶著一位貴婦打扮的女人下了馬車。
貴婦穿著鵝黃色的衣衫,發髻上插了根碧綠色的玉簪,臉上很明顯是涂抹過的,紅艷艷的口唇把一旁的朱紅轎子都給比了下去。
“這邊請,這邊請。”酒樓小廝熱情地迎了上來,畢恭畢敬地把女人給引了進去。
這女人是店里常客,跟老板娘是熟識,且在來之前就特地過來先打了招呼。
沒有在一樓的大廳逗留,女人直接被小廝引到了二樓的一處包廂門口,沒走樓梯,而是專程繞到酒樓后面,從一個更為隱蔽的位置上了樓。
隨手給小廝打賞了幾錢銅板,女人看向了丫鬟,“小花,在門口看著,沒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能放進來。”
“是。“叫小花的丫鬟老實地站在了一側。
女人深吸了一口氣,下意識地抿了抿嘴,而后才推開門,走了進去。
包間還算寬敞,一張大方桌放在中間,周圍擺了幾張椅子,此時,鄧大公子正坐在靠里的那張椅子上,臉色顯得有些沉悶。
在見到女人進來時,鄧大公子臉上擠出了一絲笑容,開口道:“瑩兒,你來了。”
付螢在鄧大公子對面坐了下來,表情有些復雜,似是有些幽怨,但在幽怨里又參雜了些其他情緒,但也就是一瞬間,頃刻便被掩飾了下去。
“你叫我出來是有什么事兒,你可知道,我們兩人在這里見面的事情但凡是被人知道了,不僅僅是我們兩人,就連我們背后的家族,都得死。
還有,今個兒我出來,沒半分是因為你,純是那村子里的老匹夫一日不除,我便一日睡不安神,這趟出來,也是想跟你把話給說清楚。”
鄧大公子笑盈盈地起身,在付螢身邊坐了下來,一只手拉住了付螢放在桌上的手,小聲道:“我們也是許久沒見了吧?我想你想得緊。”
付螢皺起了眉頭,沒有推開鄧大公子的手,但表情明顯冷了下去,“有什么事情就說,你那點心思瞞不過我,你要真想我,這幾年來你有得是機會。”
鄧大公子聞言沉默了一會兒,見女人神色間是真有些不耐煩,果斷收回了自己的手,低聲道:“當年那事,不是我一個人的錯。”
“不是你一個人的錯?”付螢抬眼看了一眼對面的男人,“當年你答應過我,回來立馬就找我爹提親,我還喜滋滋地在家里苦等......
結果呢,我是等來了提親的隊伍,但那提親的人,為何不是你!”
鄧大公子嘴唇抽搐了一下,解釋道:“你那夫家,我哪得罪的起,誰知道我們從那村子里回來前,你那爹就偷偷收了人的聘禮?”
“呵,得罪不起,還怪起了我爹,得罪不起就能把心愛的女人拱手相讓,還是說,你從開始就只不過把我當玩物?”付螢不屑地望了一眼鄧大公子,繼續道: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跟你多說什么,我們倆的事兒你就爛在肚子里,對你好,對我也好。我就想知道,今天你約我出來,到底是為什么?
村子里那老匹夫,到底是又缺了錢,還是缺了其他物件?這些個小小事兒,你自己應了也就罷,怎么,還想要我來給你出點錢?”
“這事兒就算你不提,我也不敢跟其他說起來。”鄧大公子揉了揉自己的腦袋,從懷里掏出了早晨收到的那張紙條遞給了付螢道:
“但問題是,這事兒,并不是就我們兩個人知道。”
付螢接過紙條,掃了一眼里面的內容之后,臉色立馬煞白了起來,嘴里罵道:“這瘋子,這老頭怕不是瘋了,他這些年怎得越來越過分!”
“誰說不是呢。”鄧大公子嘆了口氣,“但問題是把柄就在他手里,萬一他真抖出來,就跟你說的一樣,我們兩家可能都得完。”
“那...那也不能這樣,這留都城是什么地方,在這里殺人可是重罪,我們可不是什么游俠乞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就算是我那夫家也不可能包庇得了!
這要真幫他殺了人,雖說是能再瞞個一段時間,但誰知道這老匹夫下一次會提出什么更過分的要求來,更何況,萬一被人發現了怎么辦?”
“所以我才找你出來商量,你看看,要是我們動作干凈些,是不是就......”
付螢穩住了心神,瞪了一眼鄧大公子,“你怕是瘋了魔!”
鄧大公子臉色一沉,“我瘋了魔?那你說該怎么辦?殺人是死罪,我們那事被抖出來就不是死罪?”
“......”付螢沉默了下來,半晌,才緩緩道:“但問題是,最近城里好像來了一位大人物,這萬一要是沖撞了,可落不到好。”
“多大?”鄧大公子問道,他的消息可沒有面前這婦人靈通。
付螢抬手往頂上指了指,“不可說。”
鄧大公子皺起了眉,想了一會兒還是沉聲道:
“你那夫家不正好負責城內巡防,我的意思是,你跟他的手下都熟絡,今晚找個借口辦個聚會之類,擺出一個體恤下屬的架勢......
憑你夫家的權勢,就算是巡防上疏忽一晚,也沒有不開眼去說些什么,至于動手就交給我,我找人來把這事辦得干干凈凈,到時候沒人報官,這事誰能知道?”
“可是......”
“沒有可是,那老東西手里有把柄,他什么性子你我都明白,要真不依他,他還真敢來跟咱兩來一個同歸于盡,咱這次就依他一次......
等完事兒之后,最遲今年年底,我保證把那村子給滅掉,到時候你就繼續當你的貴婦人,至于我,也再也不會跟你扯上半點干系。”
“這......”
“還要猶豫?我們真沒得選,要么必死無疑,要么搏出一條生路,那老貨給我們的時間可不多,要么趕緊動手,要么,干脆回家自己飲一杯鴆酒,也省得死前遭了罪。”
“我是說,你要是真動了手,可別留了尾巴。”
“那是當然!”
鄧大公子松了口氣,
而后,
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