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苦衷?
梧桐歪著腦袋想了想,似乎,可能,應該是吧。
畢竟,
那人可是跟自己說一早就會過來,但這眼看就要到晌午,也沒看到半個人影兒,再聯系那人在前幾天時候的表現,他應該不是故意的。
“嗯。”
梧桐又應了一聲。
老胡頭苦著臉嘆了口氣,不知道是心里頭又想起來了什么,把茶杯里剩下的茶漬往地上一甩,罵道:
“這賊世道,也就是這明面上還算太平,但這太平盛世下面,有多少腌臢事誰又能理個清楚?
那群官老爺們自是不在意的,這王城的大人物們也不會真定期來核查政務,隨意想幾個點子出來,自是有人為他們吹鼓名聲;
至于那群神仙俠客們,呸,一群自視甚高的賊子,要我說,這大楚國的安生日子,得有一大半是被這群瘋子給折騰得沒了影。
可憐,
可憐喲,
這天底下到底有多少家就這么破了碎了,我那兒,唉,不說了,不說了,丫頭,聽爺爺一句忠告,這人吶,得多看點好,這活下去才有個盼頭。”
到底是曾經當了幾十年老兵,這去得地方多,見識也多,了解得,也比普通平頭老百姓更多,但有時候懂得多,其實也不見得是一件好事兒。
罵完了一圈兒,老胡頭左右看了看,見沒人來跟自己抬杠,情緒也發泄得大差不差了,頓時見好就收,湊到了梧桐旁邊,小聲說道:
“女娃子,我看你那哥哥應該也是碰上了事兒給耽擱了時間,你這么等下去也不是個辦法,要不,你去我那茶鋪上,左右都是等;
我那好歹還能歇歇腳,你這小娃子年輕不曉事兒,我當兵那會兒,可有好多人都是站著站著就暈了過去,這一暈,人就再也沒起來過。”
這種站死的情況,其實多半就是站姿不對,站久了這大腦供血不足就容易就這么暈死過去,要是再嚴重些,是真會站死的。
梧桐輕輕蹙眉,她有些不理解,這站,還能給人站沒了,但見那茶鋪老漢說得慎重,想了想,還是邁開了自己的腳,跟著老漢去了茶鋪。
剛走過去,靠外那桌的客人已經站起了身,見老胡頭領了個白凈的女娃回來,也沒意外,而是付了茶水錢,又隨口閑聊了兩句,往城外走去。
這幾個茶客是熟人,知道老胡頭的癖好,也不會往什么歪處想,倒是靠內那桌戴了斗笠的男人多往這邊看了幾眼,但也沒說什么。
老胡頭擦了擦桌面,又特意擦了擦板凳,確定擦得干干凈凈了,才指著對梧桐道:“坐,坐這兒。”
梧桐坐了上去,兩只手托著腮,目光,依舊是瞅著昨日南柯離去的方向,不時蹙眉似是在苦惱,過一會兒嘴角又泛起了一絲笑。
她前幾年都是一個人過來的,平時沒事去森林,有事,也去森林,相較于在城鎮或鄉村里跟人相處的時間,她反而是跟那群動物相處的更多。
于她而言,森林反倒是更像家,至于人類社會,這所謂的大楚,算起來倒像是茶樓之于普通人,都是閑暇時,過去消遣消遣打磨時間的地界。
但人跟動物,終歸是有區別的;
和人相處,跟和動物相處,其體驗和感觸也是截然不同的。
先前她根本就想過這種問題,因為要她選,她肯定是選在林子里頭過,或許,如果沒有那清河村的人販子碰巧給她抓了起來。
她這后半輩子可能都會保持之前的生活習慣,大半時間在森林里跟動物為伍,只有覺得無聊了,才會來城市里頭逛逛,跟其他人產生些交集。
且這些交集,也僅僅是彼此間打個照面,或是說兩句話,用屬于自己的方式來應付來自于這‘茶樓’里面的善意或是惡意。
就比如現在,這茶鋪老漢像她表達了善意,她也會順水推舟地送還回去一些,她雖說不懂得很多道理和事故,但她是聰慧的;
有些道理和辦法雖然她不理解,但并不表示她不會去使用。
像是之前,她雖然不理解為什么人們一起辦事時,要特別強調個各取所需,但并不妨礙她在跟南柯初步接觸時,去運用這么個道理。
但也不知道是為什么,或許是因為跟南柯在一起經歷的事兒和相處的時間,對于她來說都算是破了記錄,因此,這感覺,也格外深刻。
以至于,甚至讓她有了一種,暫時不回森林,而是跟著這人去看看,去見識見識這‘酒樓’里面,到底還有什么不一樣的景色的想法。
念及此處,梧桐的眉頭又皺了起來,端起面前一杯茶,沒喝,而是攥緊在手里,嘀咕道:
“一天,就等一天,要是今天沒見到,我就自己回去。”
說是嘀咕,但這抱怨,還是被旁邊的老胡頭聽了進去,老胡頭‘嘿嘿’一笑,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蹭了蹭桌面,咧嘴大笑道:
“女娃娃,我看你這衣裳,挺漂亮的。”
“謝謝爺爺。”梧桐也不是真傻,到底是一個人在外頭浪跡了幾年,既然承了人家的情,也就不好意思再擺出那副生人勿進的姿態。
老胡頭被這一聲‘爺爺‘叫地心里一甜,這嘴,快要彎到了耳朵根下面,露出來了一排黃牙,倒也不讓人覺得討厭,反倒是有些趣味。
“不謝不謝,你啊,該去謝你那哥哥。”老胡頭抿了抿嘴,緩緩道:“不怪爺爺嘮叨,你這打小沒了爹娘,你那哥哥要獨自撫養你,估計也不容易。
你說,是不是?”
梧桐回想了一下當時南柯在廢墟里頭,搬石磚撿錢的場景,搖了搖頭,“也不是特別不容易吧。”
雖說是要費些體力,但搬些石塊就能撿錢,雖說錢不多,但也決計跟不容易扯不上半分關系。
“......”老胡頭皺眉想了想,又道:“既然來錢容易,那這事兒,肯定得擔風險,這總沒得錯吧?”
梧桐聞言點了點頭。
“這就對了!”老胡頭舒了口氣,又一次感覺進入了自己的領域,“你啊,年歲也不算小,你家哥哥為這個家在外頭冒險,你這小丫頭片子,平時也得懂事些。
你剛剛在嘀咕什么,老漢我聽見了,雖說我們才初見,但有些話,老漢我得說,這是為你好,也是為你那哥哥好,你莫嫌我多嘴。”
說到這里,老胡頭似乎是覺得缺少了些什么,這話想要人信服,特別是要這些娃娃信服,總不能就自己一個人說,還得找個人來附和兩句。
左右看了看,見自己茶鋪里也就還剩一人,雖說之前沒見過這人,但茶鋪的面皮肯定是薄不到哪里去的,這天南海北的都能聊,便對那人說道:
“兄弟,看你也是個跑江湖的打扮,你說說,老漢我剛剛這話,是不是在理?”
戴著斗笠的男子聞言似乎是抬起了腦袋,看了一眼梧桐,又看了一眼老胡頭,半晌才道:“在理。”
“嘿,我就說嘛。”
有了人搭話,老胡頭興致似乎更高漲了些。
“你說說這些個娃娃,到底還是年紀小了些,這道理,還是得我們這些老人多教教才行。”
老胡頭轉過頭對梧桐得瑟得笑了兩下,給自己添了一碗茶,而后專門站起來走到攤位旁,拿了一壺新茶送到了斗笠男子那桌。
“兄弟,瞧見你這一大早出來坐了半天,估摸也不容易,這茶,算老漢我送你的。”
“多些老板。”斗笠男子道了聲謝。
老胡頭滿意地點了點頭,轉過身又坐回了梧桐旁邊,剛準備繼續自己的說教,見梧桐蹙眉盯住了那斗笠男子,以為她不服氣,頓時說道:
“小娃娃,你看,不是老漢我誆你,這位叔叔,看打扮也是跑江湖的,這人見識多懂得多,說出來的話肯定也有幾分道理。
你啊,以后得學學,多為你那哥哥分擔些煩惱,莫要總耍些小孩子性子,這一家人一條心,這日子才能夠過得紅紅火火;
否則,你就算是不缺吃少穿,但這日子,也過得沒什么意思,這跟直接找個山林子鉆進去,自個一個人過一輩子有什么區別?”
“跟一個人沒區別?”
梧桐望著老胡頭問道,這話倒是說到了她心里頭。
“可不是嘛?”
老胡頭抹了抹嘴,問道:
“這道理可懂了?”
“懂了。”
“嘿,是個乖孩子!”
老胡頭滿意地笑了笑,轉過身又看了一眼那斗笠男子,見其桌上放了一張告示,站起來走過去仔細瞅了瞅,頓時砸了砸嘴,搭話道:
“我聽說,昨天有人犯了事兒?”
這告示,城門是有張貼的,但老胡頭一般也懶得去看,畢竟這門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幾乎三百天都在貼告示,他還有心思每天去看?
況且就算是他不去看,那些個消息自然而然也會被他知道,誰叫他茶館里人多呢,這喝茶總要有些話題,這一來二去,各種事也就被他聽了去。
就比如說城里昨晚那件大事,雖說他沒去看緝文,也沒去看什么告示,但他確實就是比城內絕大多數的普通人還有先知道有這么一回事兒。
斗笠男子精神似乎是有些恍惚,老胡頭問了好半天,他才反應過來,似乎是有些不想搭話,但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把告示遞給了胡老漢,“自己看吧,犯了大事。”
茶鋪老漢接過告示,這份告示,比張貼在其他地方的緝文內容要更加豐富些,除了上面畫有南柯的畫像之外,還提了句具體事由。
‘謀殺官差’四個字剛剛一印入眼簾,老胡頭頓時把告示給放了下來,心有余悸地乍舌道:“我滴個乖乖,這人,咋就這么大的膽子?
這,這可是官差,就連那些江湖人都忌憚跟這官差發生什么沖突,這賊子可真是吃了豹子膽,在城內殺官差,可不是在打衙門的臉!?”
梧桐此時也把目光掃了過去,剛一看,頓時小臉一緊。
那斗笠男子此時倒是抬起了腦袋,把剛剛老胡頭給他新加上的茶給倒在了碗里,而后撂開了斗笠的下擺,一口把一碗茶都喝了進去。
而后,
才長舒一口氣,道:
“誰說不是呢,我當......我混跡江湖這些年,倒是見過不少人家仗著家勢敢對衙門吆五喝六指手畫腳的,但這起了沖突直接下死手,我是真沒見過!”
“喲呵。”
老胡頭聞言看了一眼斗笠男子,又站起身到攤位那邊打了一壺燒好的茶,往斗笠男子的桌上一擺,自個兒則是在旁邊一坐,手里捧了些炒好的茶干。
他這些年守著一個茶鋪,見的人多,誰肚子里有貨,誰憋著勁在硬扯,那是一看便知,這斗笠男子雖說話不多,但剛剛那話一吐出來,老胡頭就知道,自己遇見了肚子里有真貨的。
“這位老哥,聽您這意思兒,怕是知道些內情吧?”
“......”
斗笠男子沒回話,握住了茶碗的手在此時有些泛白。
老胡頭倒是沒在意細節,大大咧咧地一揮手,又故意左右看了看,隨后才道:
“這茶譜里頭現在沒外人,您就說說,隨意透露出一些消息來,省得晚些時候其他人聊這話題的時候,老兒我沒得什么干貨能顯擺。”
說完,
老胡頭擺好了架勢,等待那位斗笠男子給自己透露透露內幕消息。
然而,
等了半天,那斗笠男子依舊是沒什么動靜,像是整個人都在這茶鋪里實話了一樣。
見沒人理自己,茶鋪老漢也不尷尬,而是自己給自己解圍道:
“也是,也是,這事跟其他事可不一樣,議論不得議論不得,這賊子可算是捅了大簍子,那群官老爺說啥也得抓了這人吧,恐怕到時候直接殺頭,都算是仁慈,您說對不?”
這回,那斗笠男子倒是應了一聲‘嗯’。
“你吶,要是想出城,就在這攤位上等吧,等那邊人少了,也就能走通了。”
老胡頭說完也不繼續熱臉去貼冷屁股,
而是回過頭道:
“小娃娃,你且看看,這做人吶,可莫學這種無法無天的賊子,這......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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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溫度零下,碼個字要凍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