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用刀刃抵住了鄧家大公子的頸脖位置,一張老臉笑得很肆意;
南柯獨自一個人站在空曠處,望著前面發生的一切,嘴角也噙著一絲笑意。
當氣氛已經凝重到了頂點的時候,能夠發自內心地露出笑容的,恐怕就只有這兩個并不屬于鄧家的存在。
老管家這會兒哆哆嗦嗦地坐在門檻上,先前這么坐是為了緩口氣,現在,是被這氛圍壓迫地腿腳有些發軟,想站也站不起來。
幾個僥幸活下來的護衛,現在有些尷尬地僵持在了原地,這走也不是,這不走,心里頭又慌得厲害,甚至有些想要那刀刃快些落下去,也省得他們跟著一起煎熬。
但要說最為煎熬的,還是站在院子門口的那幾位江湖人士打扮的‘保鏢’。
所謂江湖人士,其實說白了就是一群既不生產也不耕作的游民,家里條件好些地倒是能夠真正地體驗一出仗劍牽馬走天涯。
換作是家里條件或是運氣差些地,在闖蕩江湖的過程中,這最首要地倒不是去做什么行俠仗義、快意恩仇的事兒,而是去找個活計。
而一幫只會打架的能干啥?
除了當保鏢,也就是去充當個打手之類的,說白了,在這種時代背景下所謂的江湖,也就是南柯所在的那個時代的黑蛇會而已。
而在江湖上闖蕩,這一口飯要是想吃得開,依仗地就是一個口碑,你要是口碑不行,雇主在擇人的時候,肯定也不會去選擇你。
而這幾個江湖人士當初在接活兒的時候,可是托了人作公證的,鄧家大公子在其他方面可能會馬虎,但這種地方,鬼精地狠。
要是今個兒鄧公子就在他們幾個眼皮子底下被人給割了腦袋,傳出去他們的口碑可算是臭了,畢竟誰也不會去花錢買擺設。
拿狼牙棒的是個壯漢,深秋里頭也就穿了個麻布背心,兩條堆滿了肌肉的胳膊肘子露了出來,上面還鋪了一層細密如雜草地手毛。
他看了一眼鄧公子,腮幫子鼓了鼓,狼牙棒在手里頭一轉,被挪到了身體前面,抬腳往前走了兩步,嘴里嘟囔道:
“這他娘的,還愣著干啥,等著人家被殺了再上去報仇呢?”
最前面那位鷹爪漢子往旁邊橫了一步,攔住了壯漢的去路,兩只深陷進去的眼眸瞥了瞥,“慎行。”
壯漢腳步一頓,似乎是有些忌憚鷹爪漢子,但嘴里還是低聲說道:“鷹老三,我聽說過你,名氣挺大,但今天這么一看吧。
你這功夫怎么樣先不說,但這膽子倒是小得很,我看你干脆換個姓,我看就叫鼠老三,怎么樣,聽起來是不是人如其名?”
鷹老三沒生氣,陰森森地說道:“你要去死,我不攔你,等待會兒出了這扇門,你就算是直接去衙門里頭打劫,那也是你自己的事兒。
但現在,我們還算是一條船上的,你要是想把船給鑿破啰,可別怪我不講規矩。”
“嘿。”
壯漢冷笑了一聲,到底是沒硬跨過去,而是抿了抿嘴道:
“你是在怕什么?
那老頭看起來是厲害,但先前才跟那群護衛干了一場,現在我們這幾個人一擁而上,說不得便能給人拿下來。
你鷹三是老資歷,這么些年是賺了個盆滿缽滿,我們這些個人,可還是要吃飯的,要是這名頭給砸了,難不成又換個地方重新來?”
說罷,
壯漢看向了其余幾個人。
“大家伙雖是之前沒碰過面,但我也算是琢磨出了你們的身份,一個個在這留都城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兒,怎么,都慫了?”
其他幾個人看了壯漢一眼,沒吱聲。
反倒是鷹三又吸了口氣,“你來得晚,怕是有些事情不知道。”
“什么事兒?”
壯漢這會兒像是意識到了事情有些不對勁,一個人慫他能理解,但這一群人都整齊地慫,那顯然是真有問題。
“那老頭...”鷹三看了過去,喉嚨管蠕動了一下,“是八品。”
“八品?”
壯漢整個人一驚,朝那老頭看去,雖說是身型單薄了些,但那把烏金大刀看起來分量不輕,能夠單手握持這么久還紋絲不動,他這一身腱子肉都不一定能辦到。
“這特娘的,這鄧公子是在坑人啊!”壯漢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鄧公子,左右看了看,奇怪道:“你們先前就知道?”
鷹三點了點頭。
壯漢頓時不理解了,“你們都知道還不走?難不成你們還想在八品手底下討個活路?”
“那是我們的人。”
“我們的人?”壯漢氣笑了,抬手本想指一下那老頭,但手抬起來就是一愣,卻又不好意思直接放下去,只能在自己的腦門上拍了拍,
“我們自己人用刀抵著鄧公子?ωωω.⑨⑨⑨xs.co(m)
他這是提前把別人放刀的位置給搶啰,讓別人無處下刀?”
鷹三聞言又深吸了一口氣,半晌才道:“我也不知道。”
雖說是面上還保持著冷靜,但鷹三心里頭其實跟這壯漢沒兩樣,要是早知道這八品會在這時候反水,他老早就會直接退了錢立馬回家。
他又不是那些剛出江湖的愣頭青,吃了今天沒明天的,作為半個江湖‘名宿’,他這些年攢下來的銀錢不少,犯不著為錢來拼命。
“這......”
壯漢有些無語了,望向了那邊的老頭,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相較于這幾個江湖人士的焦慮和糾結,老頭倒是自在,刀刃抵在鄧公子頸脖上沒動,一滴滴血滴淌下來,直接落在了鄧公子的脖子上。
“嘿嘿,涼不?”老頭問道。
“涼。”
鄧公子絲毫不敢動彈,畢竟這讓他感覺到‘涼’的源頭,說不得就是他爹的血,他心里頭雖是有些把握,但也不敢在墳前蹦迪。
“還有什么要說的沒有?”老頭是在催他留遺言了。
鄧公子聞言看了一眼老頭,一只手下意識地攥住了他腰間的一枚玉佩。
老頭的目光順著看了下去,在看清玉佩的樣子后,瞳孔縮了縮。
“您,認得它吧?”
鄧公子顯然是注意到了這么個細節,開口問道。
“呵。”老頭笑了起來,看向鄧公子的目光有些玩味兒,“你小子,在跟我玩心眼?”
“談不上玩心眼,我就是覺得,您大概率是不會殺我的。”
“喲呵,對老頭子我這么放心?
你可知道,就在半個時辰前,我剛幫你那位作惡多端的爹放了血。
你們鄧家的名聲我隱約知道些,你這小王八蛋身上背地債怕是也不少吧。”
“我要說是真相信您,有些假,到底是初次見面,在今天之前,我也就是知道有您這么一號人,但也沒去想過您到底是個什么樣的。
我之所以有底氣站在這兒,是相信我娘,她死前跟我說過,您是個值得相信的,說句實在話,您這種人,現在真不多了。”
老頭臉色一下子垮了下去,“那女人是你娘?”
“是的。”
“你娘也不是個好東西。”
“......”鄧公子此時是真有些慌了。
好在老頭沒直接把刀揮下去,而是繼續說道:
“你爹專干壞事兒,你那個娘,雖說看似是在做好事兒,但這做事的時候心里頭可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
嘿,那句話怎么說來著,對,挾恩圖報,你娘就專干這種事兒,當初你爹心粗,你娘倒是心思細,發現了些端倪就開始施恩于我。
先前聽說你娘死了,我倒是有些納悶,還以為自己錯怪了她,現在來看,她倒是好打算,這自己不用,是留給自己的兒子來用?”
鄧公子聞言心里石頭算是落了地,開口道:“既然如此,您何必拿刀對著我呢?”
“為何不能?”老頭反問。
“我娘雖說是心里頭藏了心思,但到底是對您有恩的。
您和我們家的仇怨,算是在我那爹死的時候就了了個干凈。
現如今我娘于你有恩,您就是這么對待您恩人的兒子?”
“伶牙俐齒!”
“這不叫伶牙俐齒。”鄧公子猶豫了片刻,看向了那把抵在自己身上的烏金色大刀,道:“我只是相信,金刀盟的人,應該都明白事理。”
‘金刀盟’三個字,讓老頭的眼神頓時銳利了起來,他瞇了瞇眼睛緩緩道:“你還知道金刀盟?”
“我娘告訴我的,后來我也特地打聽了打聽,別人都說金刀盟里都是義士,就是可惜了,幾年前......”
鄧公子沒再說下去,因為他發現抵在自己脖子位置的刀,忽然往前挪了挪,讓他有種再說下去會被立馬封喉的感覺。
“有些人雖死猶生。”鄧公子還是小聲說道。
老頭瞥了他一眼,“他們如何還輪不到你來評價。”
“是是是。”鄧公子連聲應和,“您說得都對,這刀,能不能先放下?”
‘嗡’
一道微風拂過,鄧公子面前的景色終于是換了換。
老頭把刀拿了下來,沒再去看鄧公子,反而是低頭看向了自己的烏金色長刀,眼眸里露出一抹追思的懷緬,似乎是‘金刀盟’三個字觸動了他的某些回憶。
鄧公子等了半晌,一直到老頭重新抬起腦袋,才擠出一道笑容,“您想明白了?”
老頭表情有些復雜,看了鄧公子一眼,嘆了口氣,“也罷也罷,既然你們這群人都做了鬼,那老子我也最后再幫你們做一回人!”
說罷,
老頭把刀抗在了自己并不算寬厚的肩膀上,雙目閉合,嘴里念叨道:
“義之所在,吾心所向,嘿,想不到臨到頭兒,還是著了這群人的道!”
“您是,應了?”鄧公子喜出望外道。
“你那娘要比你這爹強不少。”老頭擺了擺手,“今個兒你的安危,老頭子我保了!”
“多謝!”鄧公子鄭重地鞠了躬,隨即抬起頭道:“但您也不必多心,說不得今個兒那人看見這陣勢也不會來,日后我倒是得多麻煩麻煩您。”
“不會來?”老頭忽然笑了起來。
“這般陣容他還敢來?”鄧公子一愣。
“你說呢?”
老頭看了鄧公子一眼,而后抬手指向了站在最后面的南柯,
“你瞧瞧,這位公子你認得不?”
鄧公子扭過腦袋,目光掃過了站在院子門口的那群人,忽然發現院墻邊還站了一個穿著月白色錦衣長袍的年輕人。
那年輕人一副貴公子打扮,長得豐神俊朗,就算是一向對自己的長相頗為自信的鄧公子這么看過去,都有些自慚形穢地感覺。
“不認......”
鄧公子說一半忽然愣了一下,腦子里某個身影跟眼前的年輕人開始重合,嘴角忽然就彎了起來,
“呵,認得,前幾日剛打過照面,可算是叫我一頓好找,想不到今日這么巧就碰上了。”
見所有人的目光終于匯聚在了自己身上,南柯倒是沒露怯,大大方方地往前走了一步。
他先前控制氣血隱藏氣息,雖說是能瞞過大多數人,但這也是在別人沒注意你的前提下,這被人指了出來,只要不瞎都能看見。
“不請自來,還望見諒。”
南柯拱手道了句俏皮話,隨即,目光直接越過了中間那群江湖人士,看向了站在最后面的那位老頭,以及老頭身邊的鄧公子。
鄧公子這會兒有了靠山,心里也是絲毫不慌,雖是有些驚訝于南柯竟然到了這里,但還是裝作若無其事地拱手回了回,道:
“當日一別,想不到真是讓我刮目相看,要是那晚你也是這個打扮,說不得我們也不會有什么矛盾。”
“說這話,晚了。”
南柯搖了搖頭,看向了老頭道:
“你可知他做了什么事兒?”
“不知。”老頭也灑脫,直接回答道。
“他殺了人滿門。”
“現在知道了。”老頭看了一眼旁邊的鄧公子,絲毫不掩飾自己的鄙夷,但,也僅僅是鄙夷。
“知道了還要助他?”
南柯從前面的對話倒是能看出來,這老頭應該是個正派人士。
“這天底下喪良心的人多了去了,我一個糟老頭還能都管過來?”老頭滿不在乎地搖了搖頭,“我這把年紀,做事不看對錯,但求順心。”
“了解。”
南柯點了點頭,既然如此,那也沒什么要說的了。
倒是鄧公子看了一會兒南柯,忽然又問道:
“你,就一個人?”
“你猜呢?”
南柯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夜空。
隨即,
幾乎都被人忘記的院子里頭忽然傳來了一道呼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