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必會的動作很果斷;
老縣令這邊還沒反應過來,那邊鄧良杏的腦袋已經落地。
深紅色的血流淌在公堂的地磚上,倒不顯得突兀,反倒是讓公堂的氛圍更加肅穆了些。
南柯站在公堂門口看得津津有味,像是后世戲劇廳里面搶了個前排,近距離觀看里面這些演員的表演。
鄧良杏人頭落地,南柯雖是沒什么實際收獲,但這心里頭舒暢,像是夏天喝了一口冰雪碧般。
他在這世上沒什么追求,但求一個舒坦。
且這鄧良杏是想要殺他的人,跟這種人呼吸同一個空氣,南柯膈應。
唯一有些不滿地,就是這楚國朝堂似乎還不錯,后面要是有其他人招惹自己,自己說不得又要這么來一遭,實在是有些廢事兒。
自己該尋個什么法子讓自己快活起來呢?
南柯一只手托住了自己的下巴,開始在心里想辦法。
不說是當街肆意殺人,自己也不是什么變態殺人魔,但起碼在碰到那種惹了自己的對手后,能夠干脆灑脫地送那人跟他祖宗團聚。
而在公堂里面。
先前老縣令是急著忙著要廖必會來個‘即刻問斬’。
但當廖必會真斬了人頭,老縣令像是又慌了起來,他轉過身看了一眼人頭,隨即朝廖必會道:
“你...你真知道他的背景?”
廖必會把佩刀遞給周捕頭,自己則是擦了擦手,回答道:“劉老在路上跟我說了些。”
他雖是老實,戰斗經驗也不多,但也不至于殺個惡人還有什么心理波動。
這世道人命本就不值錢,而惡人的命,更是不如一頭待宰的豬。
老縣令把廖必會拉了過去,小聲道:“我不懂你們練氣士的事兒,但是別管什么地方,既然有人,總歸會分出個高低貴賤。
你是從哪里來的,我不清楚,但這鄧家二子所在的仙門,我倒是有所耳聞,聽說是叫什么青一門,跟郡城那邊關系處得不錯。”
老縣令頓了頓,問道:“這青一門,你可曾聽過?”
廖必會回憶了一下,“聽過,山門好像就在郡城附近。”
老縣令踟躕了一會兒,先前是一門心思想要斬了鄧良杏,想要看看這位練氣士到底是不是真如他所說那般一心為民,因此催得急切。
如今廖必會真證明了自己,他反倒是開始惜才了,生怕因為自己剛剛的逼迫使得廖必會惹上了什么麻煩,也舍不得這個‘種子’就這般被毀掉。
“怪我糊涂。”老縣令拍了拍腦門,隨即認真看向了廖必會,“那青一門可會找你麻煩,如果你處理不了,就把這事兒,推到我身上!”
這話說得堅定。
其實他要真能夠抗衡這青一門,以他的性子來說,也不至于讓留都城里面這些禍害留存這么久。
先前,他是慫了,但如今,他就是想慫,但讀了一輩子書后,他所信奉的教條也容不得他退后。
廖必會看了看老縣令,后者神色堅定,宛如是要英勇赴義般。
他今日對老縣令的感官,真就如同跳樓機一般,從低谷直接拉升到了頂端。
“青一門,勢力不小。”廖必會瞇了瞇眼,安慰老縣令,“但門下一個弟子而已,犯不著太操心。”
“你......”
老縣令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自己聽說的消息說了出來。
“聽說,你被指派下來是因為你在門內不受重視?”
對于老縣令來說,你一個在仙門里面都混不好的,難不成來衙門還能混好了?
但對于練氣士來說,入了仙門即是仙人;
這是楚國百姓的共識,同時也是仙門內那些弟子們的共識。
或許仙門那些大佬們是能看清楚形勢,心里有更多謀算和計劃的,實際上也已經開始了布局。
但對于下面的弟子而言,一個縣令,或是仙門的仙人,他們必然是會選擇后者。
在讀書人眼里頭算是香餑餑的‘縣令’一職,對于大多數仙門弟子而言,其實并沒有多么尊貴,僅僅,就是一個凡人而已。
這,算是修行者對于凡人的偏見。
其實不僅僅是仙門,據說就連緝妖司里面那些人,對于衙門也是愛答不理。
老縣令為官多年,對于修行者和普通百姓之間的壁壘,還是清楚的。
但相應地,他們這群讀書人和朝廷官員,看那群修行者也是不順眼,在他們來看,這群修行者無非就是厲害些的兵頭子而已。
這時代雖是沒有那種執政派系的對立或是男女對立;
但修行者和非修行者倒是分割成了兩個體系。
“從某種意思上說,是的。”
廖必會也不否認,對于那些謠言,他也心知肚明,但他腦子靈光,讀書也多,比那群師兄弟們看得清楚。
“這方面,您不需要擔心。若是有心幫忙,您倒是可以留下來,在我身邊當個參謀。”
他在許多政務方面還有不足,這點他知道。
老縣令辭任后應該也不會新安置,大概率是告老還鄉,還不如留在旁邊當一個參謀,也能盡盡余力。
“既然你心里有數,我也不再多說。”老縣令轉頭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的南柯,把心里其他問題藏起來,“那我先回去,有什么事兒,以后再說。”
說罷,他要李廝攙扶他一下,往內院走去。
在路過南柯的時候,老縣令對南柯點了點頭。
他不知道南柯什么身份,但南柯的氣質倒是讓他直接把南柯化作了練氣士一列。
就像是廖必會對老縣令有了新認知一樣,老縣令對于練氣士的看法,也有了改觀。
老縣令走后,廖必會倒是更放松了些。
相較于老縣令,他在跟南柯相處時,身上那種規矩和禮儀已經慢慢少了許多。
畢竟他不傻,看得出南柯每次對他的還禮都只是出于被動。
南柯站了許久,這會兒直接走了進去,在先前老縣令的位置上坐了下來,搖了搖頭嘆息一聲。
自己還是沒想到有什么法子能夠讓自己更‘自由’些。
廖必會領悟錯了意思,走過來道:“你也覺得我會惹上麻煩?”
“你?”南柯搖了搖頭,“不會,起碼從明面上來說,不會。”
“哦,怎么說?”
南柯翻了翻白眼。
“你是仙門滲入朝廷的第一步,只要你自己不露出什么把柄,那小子想在這方面找麻煩,都不用你出手,他背后那群師長就會自覺地教他如何好好做個人。”
要知道,既然仙門要滲入朝廷,那么這可不是一個門派一個山門決定的事兒,起碼是大多數仙門都參與了進來。
那青一門說不定自己都派了門內弟子出來,要是就因為這種事情就出動仙門資源來找茬,那豈不是拿石頭砸他們仙門自己的腳?
那幾個小輩的意思,難不成還能擰過門內那些大佬?
“但是吧,打鐵還需自身硬。”南柯指了指廖必會,“他要是自己在暗處對你下手,其他人應該也管不來。”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仙門也不致于整日派人監視門下弟子的舉動,要是那位二公子真舍得一身剮,說不得還真能來一命抵一命。
“這倒不妨事兒。”廖必會轉手從腰后拿出一個布袋,里面滿滿都是金色的符箓,“我出來辦事兒,宗門總得拿出點誠意來。”
這時候,李廝送完了老縣令,從外面跑了進來,急匆匆地對廖必會道:“大人,剛剛老縣令又跟我說了個消息。”
“什么?”
“去歲鄧家老爺子在外面赴宴時,曾吹噓說他二兒子快要到八品了。”
“八品。”廖必會摳了摳指甲,若有所思。
“八品收拾你簡直易如反掌。”南柯才剛剛硬鋼過八品,雖說是個氣血衰退的八品,但要不是有體內那位爺,自己也得麻溜的跪。
廖必會神情有些無奈,轉過身看向了身后。
在公堂中央,那抹血色旁邊,紅衣女鬼跪伏在地上,兩只手緊緊攥緊了拳頭,目光則一直停留在鄧良杏那枚孤單的頭顱上面。
表情似怒似恨,又似乎還有些解脫,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不斷變化下,像是來了一出現場版變臉。
倒是她身上的鬼氣,也就是陰氣,開始有了明顯消解的趨勢。
似乎是察覺到了幾個人的目光,紅衣女鬼抬起頭,對南柯和廖必會兩個人深深一拜。
南柯沒躲。
做完好事兒,被人感謝是理所應當,要是都推舉什么做好事不留名,那誰還愿意做做好事兒?
廖必會倒是往旁邊挪了挪腳步,讓開了一個身位。
“多謝兩位大人為妾身做主!”紅衣女鬼拜了許久才起身。
南柯指了指紅衣女鬼,他雖是武者,但也能夠察覺出來,這女鬼現在就像是漏了氣的球兒,按這么個玩法,要不了多久就會消散。
“你這是,不準備去山里躲躲?”
先前廖必會是給她指了條生路的,那條路比不得在陽間做人舒服,但起碼也能茍活,不至于魂飛魄散,留得個一干二凈的地步。
紅衣女鬼表情哀怨,身形逐漸開始透明,“妾身心愿已了,已經足夠了。”
廖必會在旁邊嘆息一聲,他其實是同情這女鬼的,但人鬼殊途,有些悲劇已然發生后,就注定其就是個悲劇。
電視劇里面那種完美大結局,在現實生活里面其實很是稀少。
“你不是還有個孩子?”
南柯指了指被紅衣女鬼小心翼翼放在地上的嬰兒尸體。
尸體許是得到了陰氣滋養,尸斑褪去了些,但臉蛋依舊是蒼白無色。
紅衣女鬼抬起頭。
廖必會也是詫異地看了一眼南柯,直接說道:“養尸,是禁忌。”
李廝站在旁邊,眼皮子只跳,但又不敢出聲。
“誰要她去養尸?”
南柯搖了搖頭,
“你我都清楚,這鄧家人雖是死了,但被他們殘害的那些人也活不過來。
現如今好不容易有個例外,如果再這般容易地消散,我覺得不劃算。”
南柯是穿越者,對于什么妖啊鬼啊的抵觸和偏見,其實并沒有這世界的土著那么重。
畢竟在南柯自己的世界里面,什么貓娘兔娘的,你給那群宅男發一個,保管他們一個個天天給你磕頭感恩,哪里會嫌棄她們是妖怪?
就算是不好貓娘兔娘這一口,你給他一個王祖賢,他會嫌棄?
南柯繼續道:“你雖沒機會入輪回,但你兒子有,說不定今生你們緣分未盡,到時候還能遠遠地看上一眼呢?”
紅衣女鬼表情變幻,其逸散的陰氣又聚攏起來,讓好不容易適應過來的李廝又打了個寒顫。
如果真有機會,哪怕只是看一眼,要她做什么都愿意。
廖必會無奈,但真要說反對,也說不出個一二三來,只能道:“你要是恪守規矩,說不定還真能等到那么一天。”
紅衣女鬼目光在嬰兒尸體上掃過,連忙又對廖必會磕了一個頭,“大人所言,妾身必定牢記。”
說罷,女鬼站起來,表情有些期艾地看向廖必會。
南柯擺了擺手,直接替廖必會道:“走吧,走吧,這尸體,得留下,待會兒衙門得燒掉。”
紅衣女鬼聞言有些不舍,但也明白這尸體受了陰氣滋養,不好好處理,到時候遭了孽,也得算在她兒子頭上,頓時又是一拜。
起身后,紅衣女鬼化作一道陰風消失在正堂內。
城門口那些駐守,管得了人,卻管不得鬼,她化作陰風除了城便能直接進入山嶺。
女鬼一走,正堂內的溫度頓時升了上來。
廖必會走到了門口,月輝灑在堂前地上,倒像是堆積的雪。
南柯慢慢悠悠走了出來,周捕頭跟在他身后。
“你準備怎么辦?”南柯問。
周捕頭聞言沉默了一會兒,“我犯下的案子,應該是要進牢里。”
南柯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你還真想進去?”
周捕頭點點頭,灑脫一笑,“先前都想清楚了,做錯了事兒,就得認,否則這心里頭總是不通暢。”
“隨你。”
南柯沒那閑工夫插手周捕頭的未來。
他走到廖必會旁邊,忽然問道:“你說說,有沒有什么地方,能不能讓這些事情變得簡單一些?”
“哪些?”
“今晚這些。”
廖必會想了想,“還真有。”
“哪里?”南柯眼睛一亮。
“緝妖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