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除了勾當司,立即往包拯的公廨而去。
包拯看到去而復返的王安石,笑道:“我以為你當場就要發問呢。”
王安石搖搖頭道:“屬下的確有些不明白。”
包拯輕輕點頭道:“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
“可那里根本就不是個做事的地方。”王安石打斷道。
說話被王安石打斷,包拯卻不以為意地道:“你啊,這脾氣比我還臭。”
他頓了頓道:“三司二十一案十五司,也就是勉強運行罷了,早就積重難返,你我清楚,官家也心中明白,況且……”
“況且,即便是三司運轉良好,也對國庫空虛毫無助益。”王安石補充道。
包拯點點頭:“你明白就好,官家對季默的期望不是讓他去折騰三司,三司不過就是一個工具而已。
形象點來說,三司不過是水車,財源是水塘中的水,水就那么多,不是水車好用水就能夠變多的。”
王安石沉吟了一會道:“我還是不明白為什么要將季默放到勾當司,在那里他只能荒廢時日。”
包拯臉上也有些疑惑:“我也不知道官家的意思,想來想去,也就是只有一個官家想要磨煉季默的理由。”
王安石沉默了下來。
帝王心莫測,歷來如此。
勾當司的訴苦大會還在繼續。
“……勾當司原本就是個清水衙門,薪資微薄倒也罷了,風光時候,還有一些孝敬收入。
可這沒落之后,孝敬收入沒了,連一點微薄的薪資都要被克扣!
那些人對咱們勾當司恨之入骨,如今咱們沒落,他們欺負了咱們二十年了,還不罷休,就一個字,慘吶!”
老吏的聲音如同夜鶯啼血,底下的吏員們也都輕輕啜泣。
歐陽辯也忍不住咂舌,這勾當司當年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勾當,才讓人記恨了二十年還不放過啊。
不過,真的是慘!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當年的勾當司有多猖獗,今日就有多狼狽。
歐陽辯差點就笑了出來,但他很快就笑不出來了,因為現在他也是勾當司的人了,還是勾當司的主官!
慘吶!
歐陽辯也忍不住鞠了一把眼淚。
歐陽辯甚至都有一個拒絕官家任命的念頭,但他立即打消了。
勾當司的事情是難,但以后的改革會更難。
這點困難若是都解決不了,還談什么改革,干脆回去享受大好生活去不是更好。
只是目前這種情況,應該如何破局?
歐陽辯蹙起眉頭。
想了一會,并沒有什么頭緒,抬起頭,發現吏員們都眼巴巴地看著他,歐陽辯一笑。
“老人家,你將勾當司的職責細則拿來我看看,以及勾當司往年的勾當公事述職報告拿與我,我得先了解一番,其他的人該干嘛干嘛去。”
老吏點點頭:“大人稍等,這幾年的勾當公事都不怎么來,只是掛了個名。
述職報告都是前些年的,我去翻出來,至于其他的人……他們現在每日里都是無事可做……”
老吏的眼淚又要下來了。
歐陽辯大手一揮:“那就將咱家給打掃打掃,看看咱家都破落邋遢到了什么程度了,該打掃打掃,該修繕修繕起來!
別人瞧不起咱們,但咱們不能自己瞧不起自己,先把自己的精氣神振作起來!”
老吏精神微微振奮,趕緊回頭喝道:“聽到沒有,還不抓緊打掃,今日不將咱家打掃得一塵不染,我扒了你們的皮!”
幾十個吏員立時如同鳥獸散,各自找工具去了。
老吏回頭看到歐陽辯看著他,老吏頓時有些心虛,生怕歐陽辯覺得風頭被他搶去,趕緊解釋道。
“這些孩子都是老朽昔日同事的孩子,都是頂班進來的,都敬重我是長輩,所以都還算聽話,可不是老朽囂張撥扈的原因。”
歐陽辯笑了笑道:“無妨,還沒請教老人家尊姓大名?”
老吏趕緊道:“不敢當,老朽王啟日,大人叫老朽老王即可。”
歐陽辯奇道:“這名字聽起來似曾相識啊,你是不是有個弟弟叫王啟年?”
王啟日愣了愣:“同族中倒是有個叫王啟年的族弟,大人怎么認識的?”
歐陽辯笑道:“是不是開封府里的那個?”
王啟日恍然大悟:“是了,令尊知開封府,大人認識我家族弟也正常。”
歐陽辯倒是好奇起來:“你們王家的人我已經遇到過很多,難不成王家在開封還是個官宦世家?”
王啟日嘿嘿一笑:“說來大人莫笑,王家哪里算得了官宦世家,不過王姓家族在開封的確算是大族,不過歷來為官的少,為吏的倒是很多。”
歐陽辯點點頭,原來是所謂的胥吏世家。
中國官場千年來有一種隱藏的怪現象,也就是官員議政于廟堂,胥吏執政于江湖。
進士出身的官員自然清貴無比,但官場由這些從科舉場中出來的學子是撐不起來,還有人是在泥土中生根發芽出來。
這些人便是胥吏。
胥吏,異稱也是司吏、書吏、書辦、吏員等,性質類似今日政府機關中雇員的意思,而其不受官員更動影響,終身永保地位又形同世襲則迥異。
對于這樣的情況,后世的黃宗羲嘆息道:“……京師權要之吏,頂首皆數千金。
父傳之子,兄傳之弟,其一人麗于法后,而繼一人焉,則其子若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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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則其傳衣缽者也。是以今天下無封建之國,有封建之吏。”
可以說,胥吏也形成了世家大族,王氏家族便是這樣的胥吏大族。
他們看起來不顯山不露水,但要做一些事情,卻是得心應手,因為胥吏實際上掌握了很多的權力。
甚至有些胥吏大族不愿意做官,而是愿意安安心心的做一個能夠世代相傳的胥吏。
歐陽辯暗暗留了心,這個王啟日倒是要好好籠絡,這樣的人不起眼,但在很多事情上卻很好用。
官員定政策,而最靠近百姓的人卻是這些胥吏,執行政策的人也是這些胥吏。
可以這么說,這些胥吏甚至決定了一項政策的成功與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