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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論法的精神

  歐陽辯面對種種亂象,并不發一言,他一言不發做好起居注官該做的事情,老老實實地將這些事情記錄了下來,整理成冊,或是存入檔案館,或是差人送去史館。

  他雖然總是在皇帝的身邊的出現,卻好似消失在朝堂之中。

  人們逐漸忘記了朝廷中曾經有一個籌辦起一個擁有億貫財產銀行的經濟奇才,也忘記了一個每月都能夠讓一個京官下臺的監察御史。

  直到治平二年的四月份,趙曙有旨,詔禮官及待制以上官員,詳議崇奉濮王典禮,歐陽辯發言了!

  議論故去郡王典禮規格是一個慣例。

  每次新皇帝親政之初,都會普天同慶,朝廷百官依例加官進爵,歐陽辯就是那個時候官升一級的。

  而且恩澤遍及存亡,宗室已故諸王也都各加封贈。

  按照慣例,濮王就按照宗室已故郡王規格加封贈就可以了。

  不過畢竟濮安懿王是英宗趙曙的親生父親,中書省認為其封贈規格應該有別于諸王。

  那么,應該追封什么尊號?

  封贈的制書上又該如何稱呼?

  這在以孝道治國的儒學政體中是一件至關重要的大事。

  為了慎重起見,韓琦等中書省宰臣奏請,將此事下達負責禮儀的有關部門進行討論,尋求合適的解決方法。

  趙曙批示等仁宗去世兩周年大祥之禮過后再行討論。

  而如今,大祥之禮已經如此舉行了,那么,這個問題是該議一議了。

  從傳統禮法而言,也就是從國家的治理依據來說,趙曙既已承嗣仁宗,那么他與濮王之間就不再是父子,而只是君臣。

  那么只需要直接冠以皇伯之名就可以了,根本不需要再多討論什么。

  現如今趙曙既然頒發詳細議論的詔令,那么趙曙顯然是不情愿遵從這一禮法的,否則他就不會頒發詳議的詔令。

  因此,詔令下達后,群臣觀望,莫敢先發。

  唯有知諫院司馬光奮筆倡言明確反對這個詔令。

  司馬光主張尊濮王以高官大國,他的三位妃子:譙國夫人王氏(濮王正妻)、襄國夫人韓氏(濮王繼妻)、仙游縣君任氏(英宗生母)并封為太夫人。

  這一主張得到了翰林學士王珪等的響應。

  他們以司馬光的奏稿為依據,結合眾人的意見,認為濮王于仁宗為兄,英宗皇帝應稱濮王為皇伯,封贈冊書上則不直呼其名。

  對于司馬光的這個主張,歐陽辯深為認可。

  在歐陽辯看來,趙禎對趙曙雖然不是掏心掏肺,但也不差,但這不是感情不感情的問題。

  宋朝依法治國,這個法即是法律的法,也是禮法的法,禮法中,繼子就是法律、禮法上的兒子,這不是血脈親生決定的,這是禮法決定的。

  大宋朝既然以這個法來治國,那么你趙曙身為君主,就該遵循,否則你帶頭破壞禮法,就起了個很不好的頭了。

  現在你趙曙當上了皇帝,掌控了權力,就想過河拆橋,想將自己的親身父親追封為皇考,那么將趙禎至于何地?

  在歐陽辯看來最不可饒恕的其實就是趙曙這么做,就是在撕毀當初簽下的契約。

  沒錯,就是沒有契約精神。

  這才是令歐陽辯憤怒的原因。

  但里面有沒有因為趙禎一直對歐陽辯的愛護,而導致他對此有一種深刻地想要維護這個契約的動力,就不為人所知了。

  至少歐陽辯自己并不知道,但歐陽辯發言了。

  人家發言就是上疏,而歐陽辯發言也是上書。

  區別是,人家上的是奏疏,而歐陽辯發言直接上了一本書。

  書名《論法的精神》。

  這本書和后世孟德斯鳩的論法的精神不是沒有關系,至少在某些概念上是有所借鑒的,但大部分已經算是歐陽辯對于宋朝的治國邏輯的思考了。

  這個深度是歐陽辯以前沒有的,在他擔任起居注官一年多的時候,歐陽辯對于宋朝的治國邏輯已經有了深入的了解,所以他的發言也極為的深刻。

  歐陽辯在《論法的精神》一書中,深刻地剖析宋的依法治國的內涵。

  他深入淺出的剖析了所謂的法是什么法,為什么宋朝的法會如此的有別于漢唐的法,宋朝的法又是如何維持著這個偌大帝國的運行的。

  這一條是什么、為什么、怎么做的邏輯被歐陽辯清楚地剖析出來。

  這么一來,大多數的人已經不需要去想趙曙究竟是為了什么要將趙允讓尊稱為皇考,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果趙曙這么做,那么他首先是違反禮法,其次就是違反法律。

  如果一個皇帝,既違反禮法,又違反法律。

  那么,他還有資格做帝國的皇帝嗎?

  別看大宋朝出了那么多的法律條文,又自詡為禮儀之邦,但對于這種本質上的探索,卻沒有太多的成就。

  歐陽辯使用的是后世的分析事物的邏輯進行深度的剖析,將禮與法的本質展現在大宋朝的文人與官員面前。

  歐陽辯不需要如何指責趙曙說你怎么這么不孝啊,你怎么可以背叛仁宗啊,你怎么可以違背你的身份啊之類的話語。

  歐陽辯只是用一種冷靜到近乎冷酷的話語告訴所有人。

  ——禮與法就是宋朝統治的根基,失去了這兩樣東西,一切都將轟然倒塌。

  你趙曙自然可以選擇違背禮與法,但是,既然你身為帝皇,為禮法支持的對象,你如果自己率先違背禮法,那么你作為帝皇的法理根基將會轟然倒塌,其中的后果你大可自己掂量著來。

  政事院。

  首相韓琦,次相曽公亮,參知政事歐陽修、趙概四人靜坐無言。

  他們的手邊都放著一冊書,仔細一看便可以看到書名,上面寫的便是《論法的精神》。

  韓琦苦笑地指了指書,和歐陽修道:“你怎么不攔著你家兒子一點?”

  歐陽修苦笑搖頭:“他要做什么我根本就沒有怎么過問,他一向不太發言。

  你看他,從嘉佑二年到現在,也就當監察御史的時候才會上書彈劾。

  即便是這樣,也是嚴格每個月只上一個奏疏,多的便不肯了。

  我怎么會知道他會在這這個時候突然寫出這本書,還直接給遞了上來了!”

  韓琦嘆了口氣道:“大家都看了這本書了吧,看看有什么漏洞可以鉆的,最好是一舉打趴他。”

  歐陽修一瞪眼:“為什么要打趴他?”

  韓琦道:“咱們不是說好的嗎,要維護好官家的威嚴,要站在官家這一邊的!”

  歐陽修搖搖頭:“是,我們是說好的,但是看了這本書之后,我改變注意了。

  季默說得對,禮法是國朝根基,咱們不可以為了君主一時的痛快,就去破壞根基,這樣著實得不償失!”

  韓琦怒道:“我看你是在維護你的幺兒,根本不顧國家大事!”

  歐陽修霍然站起:“韓相公,我歐陽修何曾是這樣的人,若韓相不信,我一會遞上辭呈便是,我歐陽修何曾是只顧自身之人!”

  “大家別急,別急!好好說話嘛!”曽公亮趕緊勸慰。

  歐陽修拂袖道:“你看韓相公說的是什么話!”

  韓琦哼了一聲。

  趙概道:“現如今最重要的是,是怎么反駁這里面的觀點才是關鍵。

  若是不能反駁這個觀點,咱們的這個提議就是明明白白的違反禮法之舉了,到時候與臺諫一彈劾,咱們都得掛冠而去了。”

  曽公亮苦笑道:“這怎么反駁,季默的論點一環扣一環,邏輯之嚴密,就像是天衣無縫一般。

  若是非要強行反駁,那只是強詞奪理而已,是個人都能夠看出問題,我怕到時候恐怕反駁不成,反而成了笑話!”

  一時間,幾人都沉默了下來。

  韓琦的語氣緩和了下來,對歐陽修說道:“永叔兄,你一定有辦法反駁的對不對?”

  幾人都看向歐陽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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