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足足一百多頁的規劃中,河西走廊——靈州自貿區——慶州工業園——長安城的經濟帶將會成為一個外貿內銷并重的經濟中心,帶動整個西夏的發展。
在這里面,大基建是這規劃的主題。
道路、橋梁等等傳統基建是必不可少的,尤其是一條在河西走廊準備開建的公路更是引人注目。
不僅如此,陜西六路的水利工程也被提上了日程,陜西六路的潛力非常大,只要水利完善起來,支撐起整個西夏都有可能。
西夏的大夏商會也在被快速地籌建起來,陜西六路的商人們踴躍加入商會,甚至連大地主們都毫不猶豫地加入,因為如火如荼的基建建設需要的各種材料、工程隊、后勤等等采購,都會通過商會來組織,加入商會就是加入財富盛宴之中。
在這番措施之下,司馬光認為的陜西六路至少會有一段時間的混亂的情況并沒有發生。
經濟上的如火如荼,政治上也在產生巨大的改變。
西夏的政治采取的是正統的三省六部制度,這方面并沒有做太大的改變,但最大的改變是管理下沉。
歐陽辯領導下的西夏,在基層采用村民自治組織,在村一級建立村委會,這個村委會在接下來的大基建之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尤其是陜西六路的水利建設中尤其如此。
歐陽辯趁著冬季的旱水期,下令各級官府進行水利的建設,村民們出人力,而其中的食宿以及防寒保暖都是官府負責,甚至歐陽辯官府還對參與建設的百姓進行補貼。
這里面的花費太大了,司馬光去咨詢了戶部尚書盧秉為什么要大舉的建設,盧秉給他的回答相當有意思。
“……建設水利是利國利民的大事,這當然沒有什么好說的,不過里面也是一本經濟賬,現在我們要促進經濟的發展,就必須促進內需,大基建的好處就是拉動內需的重要一步。
所以朝廷頒發了建設河西走廊——靈州自貿區——慶州工業園——長安城的經濟帶的計劃,而城市建設、水利建設、道路基建等等,都是這個大計劃里面的一部分。
基建會促進鋼筋水泥以及各類建材行業的發展,這些行業發展了,國內的經濟也就活了起來了。
而給參與建設的農民發補貼,就是給農民賦能消費能力,農民有消費能力了,那么百業自然就興旺起來了。
而且關鍵是,靈州自貿區以及慶州工業園這些年積攢下來太多的財富了,這些財富必須進行再次分配,通過這種方式,讓農民也因此獲利,最終受益的還是國家嘛。”
司馬光聽得半懂不懂,但他想起宋朝在前些年也是一直在修路鋪橋,那些年的經濟的確是發展得如火如荼,如果不是兩度市易法的傷害,宋朝不會是如今這副窘態。
司馬光的眼光不僅僅停留于此,西夏有更吸引他的目光的地方,他畢竟是個讀書人,對于教育是更加關注的。
西夏關于教育方面的措施讓他很是吃驚,在隨后頒發的《教育法》中規定,兒童滿六歲就得入學,而西夏暫時會提供六年義務教育,并且配套各類技術學校。
如果僅僅是這樣,倒也沒有什么好吃驚的,但具體的內容才是最讓司馬光吃驚的。
長安城是最先籌辦六年義務教育的,司馬光去考察過,發現里面教材與現行的教材有諸多不同。
雖然還是有幾項傳統的核心課程,但數學這些課程卻是截然不同的,而且還多了幾項所謂的自然科學,里面包含地理、物理、化學等門類都是一些基礎的東西,但看起來非常有趣。
這與傳統的教育相比,是屬于顛覆性的改變。
司馬光對此非常感興趣,找了禮部尚書鄭雍,教育是歸禮部管的。
鄭雍對于司馬光的詢問,也并不藏私:“傳統的儒家教育不是說不好,但要發展社會,儒家教育還是有所欠缺的。
所以在傳統的課程之外,我們增加了更加實用的自然科學課程,這是在很多不能走科舉之路的學生來說,這些可以讓他們脫離愚昧,還可以讓他們長大之后成為合格的技術工人,現在大夏最欠缺的就是技術工人。”
司馬光對鄭雍的說法不置可否,在他看來,最好大家都讀圣賢書,為了科舉而努力奮斗,那才是康莊大道,讀書如果僅僅是為了謀生,那么這樣的讀書人還算是讀書人么?
但這些年商業與工業的力量,他也是看到了的,這些東西在對于改善人民的生活上,的確是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的。
所以他雖然不太贊同,但也沒有反對。
實際上他也沒有立場反對,畢竟他是大宋的官員,而不是大夏的官員。
基層教育如此,而相對高等的教育也在發生重大的改變,比如說西夏的技術學校體系。
司馬光被邀請去觀摩技術學校的籌備,所見所聞也是頗為奇特。
技術學校倒不是什么稀罕玩意,但真正走進去觀摩,對于司馬光來說也是稀罕事。
尤其是技校里面各種在他看起來亂七八糟的專業。
什么水利工程、什么建筑工程、什么室內設計、什么會計專業,這些還算是中規中矩,但什么烹飪專業、裁縫專業、養殖專業等等,甚至還有農業專業?
種地也要學習么,這每個農民都會的啊,為什么要一個讀書人去學習種地的知識?
司馬光認為這是在貶低讀書人的價值,在會議中頗為鞭笞了一番。
司馬光雖然不是大夏的官員,但他的地位在大夏諸多官員之中頗高,因為章惇、鄭雍等等這些身居高位的人,對司馬光也是畢恭畢敬,對于籌辦技校的各類官員來說,司馬光也是個導師級別的人,所以當時的情景頗為尷尬。
好在鄭雍當時也陪同一起來了,鄭雍趕緊站出來解釋:“……關于這事情,陛下倒是與我說過。
昌黎先生說過,聞道有先后,術業有專攻,一項工作,做到極致便是道。
陛下認為,沒有低賤的職業,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就拿農業來說,農民固然會伺候莊稼,但未必就懂得農學。
您看,讓一個農民去寫一部《齊民要術》,他們也是寫不出來的,只有讀書人,才能夠真正搞清楚里面的奧妙,光是知道怎么做不行,還得知道為什么這么做,這才是進步的根本。……”
對于鄭雍的解釋,司馬光還是不置可否,在這個國家里,很多的東西都是似是而非,看似離經叛道,但仔細琢磨又是與傳統有著千絲萬縷的來聯系,有些好像是繼承著傳統的東西,但仔細深究,又只是套著儒家的外殼在做事。
司馬光盡量克制著自己不多說話,也隱藏著自己的不滿,而事情的走向也讓他驚奇,在諸多的政策之下,一塊剛剛被占領的土地,原本該是動亂的時期,卻偏偏快速地安定下來,而且呈現出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在他目及之處,所有的人都興致勃勃地投入到他們本身從事的領域之內,全沒有想著反抗侵略者的心思,大多數人呈現出來的狀態就是——搞錢!
農民為了每天的補貼,天天鉆在溝渠里搞水利工程;
商人為了擴大產品的銷售,各種手段層出不窮,甚至有做虛假廣告賣假貨的;
而官員們毫不知羞恥,一個個與商人們稱兄道弟,為了招募更多的商人去他們的轄區內投資建廠,他們不惜三顧茅廬,毫無皎皎君子之風,卻像是逐利商人一般;
而本應該教育出圣賢繼承人的教育,也有許多亂七八糟的專業充斥其中;
而歐陽辯這個新晉登基的皇帝,不顧民生,立即宣布大建城池,長安城啊,那么大的一座城,那得耗費多少民膏民脂啊!
這一切在他眼中看來大約就是禮樂崩壞的前奏了。
司馬光心情很復雜。
面對這種情況,他不知道自己是該覺得開心還是悲哀。
開心的自然是眼看著這個國家就要衰頹了,在他眼里看來,這樣的國家是不長久的,既然如此,自然沒有辦法威脅到大宋朝了。
可是他終究還是感覺到有些悲哀,如果連歐陽辯這樣的人,都沒有辦法營造出一個完美的國度,那么所謂大同,也不過是癡心妄想罷了。
在大夏醞釀著一場巨大的變革時候,大宋朝迎來了最大的分裂。
河中府一戰,大宋朝的三十萬軍隊被打潰,最終李憲收攏了十萬軍隊,退到了澠池固守。
這個消息傳回大宋朝,頓時整個朝廷都沸騰了。
失去陜西六路,大宋朝失去未來,失去河中府,大宋朝失去一切。
河中府一失去,開封府便暴露出來了,如果西夏愿意,五十萬軍隊便可以如同潮水一般往汴京而來,到時候他們怎么抵擋?
于是,一個巨大的爭議便產生了。
——是糾結兵力奪回陜西六路,還是趕緊收拾收拾逃到江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