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于歸很煩躁。
入夜已經許久,下了一整日的大雪一點兒停下的跡象都沒有。
屋后的那顆柿子樹長得太高,枝椏已經蔓過了房頂,上面厚厚的積雪壓得枝頭搖搖欲墜。
風一吹,那雪就落了下來,“砰”的一聲砸在了房頂的瓦片上。
“唰——”
謝于歸忍無可忍的坐了起來,抱著被子朝著外面嘀嘀咕咕像是在說悄悄話的丫環揚聲道。
“來人!”
外頭陡然安靜下來,片刻后才有人掀開簾子。
“少夫人。”
翡玉捧著油燈入內,點著了床頭的蠟燭,又將百花金絲燈罩放好之后,才看向床上攏著被子而坐的女子。
“您怎得這會兒就醒了,可是外頭吵著您了?”
謝于歸深吸口氣:“出什么事兒了?”
翡玉說道:“沒什么,就是幾個丫頭碎嘴。”
謝于歸聞言后就那么看著她,眼神黑亮讓人心慌。
片刻后翡玉才不得不道,
“是三小姐那頭,聽說她在后院湖邊跟安家的表公子私會,結果被府里的下人碰了個正著,驚動了侯爺他們,這會兒正在那邊鬧著。”
翡玉說話時一直瞧著謝于歸的臉色,
“少夫人,三小姐跟您一向不和,又總是變著法兒的找您麻煩。”
“前幾日那事兒奴婢都為著您氣悶,您礙著身份只能將委屈咽了下去,不能對她如何,可眼下她自己行為不端惹了禍事,不妨索性趁著這機會將她嫁出去了事。”
“三小姐跋扈,若她不在府中,您也能省心許多。”
謝于歸面色平平的聽著翡玉仿佛一心為主的話,開口道:“你倒是想的周全。”
翡玉忙道:“您是奴婢的主子,奴婢自然要替主子著想。”
謝于歸定定看了她一會兒,才收回目光:“今兒個怎么是你值夜,阿來呢?”
“阿來在外頭呢,奴婢見出了事兒怕人吵著您,這才在這兒守著。”
“去叫她進來。”
翡玉疑惑的看了眼謝于歸。
謝于歸被她哄著已經有好些日子不親近阿來了,怎么突然又想見那傻子了?
見謝于歸依舊溫溫柔柔,一副毫無主見的模樣。
翡玉心中也沒多想,只應是后轉身出去,不過一會兒就帶著個模樣秀秀氣氣,扎著雙丫髻的丫環進來。
“少夫人,阿來來了。”
阿來瞧上去呆呆的,迎頭道:“小姐。”
“說了多少次了,要叫少夫人。”翡玉訓道。
阿來只憨憨哦了聲。
翡玉不由暗罵了句“傻子”。
謝于歸瞧了眼阿來,知曉這丫環雖然反應有些慢,卻并不蠢笨,而且一根筋的只聽從謝于歸的話,她朝著她招手:“阿來,過來。”
阿來上前了兩步。
謝于歸指了指翡玉道:“把她綁了。”
阿來愣了下,就轉身抓著翡玉將她按了下去,反手將她雙手折在后面。
翡玉叫了一聲,整個人被按在地上時,臉上幾乎都快磨破皮了。
她疼的驚叫出聲:“你干什么!!”
“小姐說抓你。”
阿來甕聲道。
翡玉心中一驚,“少夫人,少夫人您這是做什么,奴婢做錯了什么,您要這么對奴婢,奴婢可是一心為您……”
“好一個一心為我。”
謝于歸穿著淺青色梨花暗紋寢衣從床上起身,搭過不遠處掛著的柔軟狐氅,如瀑青絲徑直垂落在腰間。
她輕嗤了聲,
“誰都知道我和顧臨月不和,三日前她才帶著人抓奸險些害我名聲,今日她就出了事。”
“且不說她與人私會是真是假,我身為長嫂都會受到牽連。”
“我要是一直不露面,就算她與人私會的事情是真的,待到時日過去,也會有人猜忌是我有意設局暗害于她。”
更何況,以顧臨月那眼高于頂的性子,怎么會跟個不入流的男人私會。
見翡玉張嘴想要辯解,謝于歸直接道:“阿來,堵了她的嘴,帶著她跟我走。”
阿來應了聲,四下瞧了眼,沒瞧見順眼的東西,索性就取了翡玉的鞋捏扁了塞進她嘴里。
“唔唔唔……”
翡玉被堵了嗓子眼差點窒息,想掙扎被阿來抓著胳膊朝后一擰。
“別動。”
翡玉疼的臉色扭曲。
阿來冷著臉提著她,跟著謝于歸出了房門。
謝于歸撐著傘走在前面,哪怕已經添了手爐,腿上依舊被風吹的涼颼颼的。
她本該換了衣裳再來,可顧臨月的事情卻耽擱不得。
否則萬一她真被二房的人硬按了頭認下了私會的事情,那這事兒就沒了回旋的余地。
她本不該管顧家的事情,畢竟她不是謝于歸本人。
三天前她從混亂中醒來的時候,對上的就是叫囂著她不守婦道,口口聲聲要將她打死替她大哥清理門戶的顧三小姐。
她原是李雁初。
可如今卻成了謝于歸。
一個嫁入顧家不足三個月,就疑是死了男人的寡婦。
她頂著謝于歸的身份,在顧家過了三日。
原來的謝于歸始終都沒有回來,更未曾再出現過,而她不僅接收了屬于謝于歸的所有記憶,知曉了她那些痛楚和難堪。
也約莫知道,她恐怕得頂著這身份一直活下去了。
謝于歸的男人名叫顧延,是顯安侯府世子。
按理說這身份顯赫,可偏偏顯安侯并不是顧延的父親,而是他二叔。
顯安侯府一門武將,又因于朝廷有大功得以享三代不降爵的尊榮。
老侯爺病逝之后,顧延的父親身為世子,按理說應當順理成章的襲爵,可偏偏在襲爵之前,他和顧延的母親卻一起遭了意外。
當時顧延才不過七歲,根本扛不起侯府重責,而侯府也必須有一個人來當頂梁支柱,免得為人覬覦守不住家中基業。
這爵位最后只能落在了顧家二爺顧宏慶身上。
顧宏慶得了爵位,卻被人質疑加害兄長,顧家老太太也怕他對長子留下的孩子下毒手。
為了澄清自己,也同樣是給顧老太太以及當時世子夫人娘家之人一個交代,他只能提前請封,讓大哥的長子顧延當了世子,答應將來由顧延襲爵。
這才將那些議論和懷疑壓了下去。
剛開始時,顯安侯待顧延還算慈愛。
可等到他自己的兒子生下來漸漸長大,顧家老太太也跟著故去之后,這份慈愛也就變了味道。
謝于歸來了顧家三日,就看清楚長房在顧家的尷尬境地。
顧延在時,二房哪怕有些心思也多少還會顧忌一些,可偏偏顧延月余前在邊境戰場失蹤。
人人都說他已經死在了北漠。
這一下,顧家的矛盾就再也遮掩不住。
顧家后院有一片小湖,離謝于歸的住處不算太遠。
冬日天冷之后,就鮮少有人過來,可此時那附近卻是燈火透亮。
謝于歸領著人匆匆過去時,就聽到那邊傳來的吵鬧聲。
“我說過了,我沒有跟他私會,是他自己跑來這里拉著我不放的。”
顧臨月也不知道說了多少遍,聲音都啞了。
她對面站著個模樣俊俏的男子,聞言臉上露出受傷之色。
“阿月,你怎么能這么說我?”
“明明是你心悅于我,邀我來這里跟你見面,你方才還拉著我說你要嫁于我為妻,跟我那般親近,怎么轉眼就這么無情?”
顧臨月氣的臉通紅:“你胡說八道!”
安向銀滿臉為難的從懷中掏出個帕子,帕子里包著支發釵。
“我怎會胡說,你送給我的定情之物我一直都貼身收著,上面還有你寫的盼著與我日日相會的情話。”
“你身邊的珍珠也能作證,這發釵和手帕,就是你讓她交給我的。”
顧臨月身邊站著個身材矮小的丫環,眼見著周圍的人都朝著她看來,她“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說,到底怎么回事?”顯安侯怒道。
珍珠驚慌:“是小姐,小姐喜歡安公子已經許久,只是怕侯爺不答應,這才私下和安公子來往…”
“你個賤人!”
顧臨月直接扇了她一巴掌,“我從來沒有虧待過你,你為什么要和他一起來害我?!”
珍珠被打的撲在地上,哭泣道:“小姐,是你說安公子長得俊俏,又對你溫柔,還說若是嫁給他之后他定不會欺負你,奴婢都是聽你的話。”
顧臨月氣得七竅升天,聞言就想要上前廝打。
顯安侯夫人安氏皺眉:“好了,你是侯府小姐,這般與人廝打成何體統?”
她讓人拉開了顧臨月,看著安向銀沉聲道:
“你可知道女子名節大于天,你若敢冤枉臨月,我絕饒不了你!”
“姑姑,我沒有。”
安向銀委屈道:“這些真的是她給我的,是她的貼身之物,不信你大可去查。”
“我知道我家世比不上京中那些貴公子,也不是府中嫡子,為此我還推拒過三小姐,可是她說她不在意這些,只喜歡我這個人。”
“而且她還與我,與我……”
他欲言又止,臉上羞紅了一片。
那模樣讓人不想歪都不行。
等片刻后,他才對著顧臨月道,
“阿月,我是真的喜歡你,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你我的事情已經被人撞破,姑姑和姑父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你既已委身于我,我定會為你負責,絕不會讓你傷了名節。”
顧臨月氣得險些背過氣去。
她冰清玉潔,連男人的手都沒摸過,什么時候跟這個王八蛋做過什么?!
顧臨月剛想說話,身后就傳來一道清淺聲音。
“你當真這般喜歡顧臨月?”
湖邊所有人都朝著暗處看去,就見到撐著傘走過來的謝于歸。
安氏忍不住輕皺了下眉,片刻就壓了下去。
顧臨月卻是如臨大敵:“你來干什么?”
謝于歸沒理會她,只是走到安向銀面前,抬眼看他:“我問你話。”
安向銀沒想到謝于歸會來,他忍不住看向安氏。
“你看二嬸做什么?”
謝于歸見狀說道,“二嬸雖說是府中長輩,可是長嫂如母,我夫君尚未回來,我想我這個嫂嫂應該有資格過問我夫君妹妹的婚事吧。”
安向銀聞言眼皮子一跳,不敢再看安氏。
他在侯府已經住了大半個月,自然是知道謝于歸和顧臨月不和。
顧延的弟妹一直都不喜歡謝于歸這個大嫂,平日里各種為難、陰陽怪氣也就罷了。
聽說三天前顧臨月還帶著人大張旗鼓的去抓謝于歸的奸,結果誤會一場不說,害的謝于歸險些身敗名裂,還氣得當場吐了血。
謝于歸就是性子再好,想來也應該是見不得顧臨月好的。
安向銀想清楚之后就心中一定:“世子夫人,我與阿月情投意合,生死相許。”
謝于歸:“當真這般情深?”
“當然,為了阿月,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謝于歸看著斬釘截鐵的安向銀,突然緩緩笑了起來,“既如此,那就好辦了。”
“謝于歸,你想干什么?”
顧臨月滿臉驚恐,總覺得謝于歸不安好心,而且她和謝于歸一向不和,她肯定會借機害她。
謝于歸朝著她露齒一笑:“當然是成全他了。”
“他既對你如此深情,又怎么能隨意辜負?”
顧臨月臉色瞬間煞白,而安向銀眼里止不住的露出喜色。
可誰知道就在這時,謝于歸卻是朝著一旁開口道:
“阿來,打斷這位安公子的腿,將他扔進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