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閣是宮中鮮少不那么華麗的建筑,四周都是棕褐色木梁,瞧著已經有些年頭。
從這里往西是宮中皇子書閣,往東一道游廊走到底便能繞去御正殿,而另外一邊則直接延到了御花園,朝后走就能繞道壽安宮和后宮之中。
謝于歸被帶到南明閣時,心中那股子疑惑愈盛。
這小太監……
到底想干什么?
“什么人蹲在那里?!”
謝于歸凝神想著是不是要想辦法脫身之時,就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聲低喝,她不由朝著那邊看去時,就見著那邊一個像是管事的太監拎著個小宮女從墻邊繞出來。
“你個小蹄子,誰準你在這里偷聽的?你不要命了?!”
那小宮女耳朵被擰的通紅,被拖拽著下來時,腳下絆著石頭一跟頭就栽在了地上,然后就被那太監踢了一腳:
“我道是你去了哪里,端個東西半晌不見人,感情居然跑來這里偷聽,皇子進學的地方是你這種賤皮子能沾染的地方嗎,你自己不想要命了也別連累了我!”
那小宮女疼的低叫了一聲,那太監卻像是還不解氣,抓著她頭發就走,
那小宮女卻是疼的叫出了聲:“公公,我沒偷聽,我只是,只是湊巧路過……”
“路過你能貓著腰趴在墻根下頭?!”
那太監反手就是一巴掌。
謝于歸沒想到會撞到這一幕,她像是被驚到了,低呼了一聲,而原本領著她過來的那個太監更是快步上前:“春鵑……”
這邊的動靜讓那邊正在大罵的太監停了手,他沒想到外間會有旁人,連忙收手回過頭來時,就瞧見站在不遠處的謝于歸,謝于歸以前極少入宮,面孔瞧著陌生。
那太監遲疑了下沉聲道:“你們是何人?”
領路的小太監連忙說道:“我是陸公公身邊的小安子,奉命帶沐恩侯府世子夫人前往壽安宮覲見。”
那太監聞言頓時臉色微變,宮中有名有姓的太監就那么幾個,而且眼前這個居然是侯府中人,又得太后召見,他連忙收斂了剛才厲色變得卑遜了許多。
“原來是顧少夫人,奴才教訓不守規矩的宮人,驚嚇到了顧少夫人,還請夫人見諒。”
謝于歸像是受驚之后,輕吁了口氣道:“無事,只不知道她做了什么,讓公公這般動怒。”
那太監說道:“這個小蹄子不知分寸罔顧尊卑,居然敢偷聽皇子講學,被奴才抓了個正著,奴才正想將她扭送到內廷司去受罰。”
小安子連忙開口:“偷聽皇子講學?她能聽得懂嗎,況且我瞧著她也不像是這般膽大包天之人,這其中會不會有什么誤會?”
謝于歸聞言有些睨了眼那引路的小太監。
他卻像是未曾留意,只是朝著對面的太監說道:“今日是太后壽辰,宮里上下都在替太后娘娘祈福,又有不少貴人入宮替太后娘娘賀壽。”
“你在此處與她扭打,莫說驚動了里頭進學的皇子,就是沖撞了貴人也是大罪,萬一鬧騰起來掃了太后興致,上面必定發落……”
那太監頓時臉色一變。
那宮女連忙討饒:“奴婢真的不是偷聽,只是方才遺失了東西,才在墻角找尋,還請公公饒了奴婢。”
那太監也怕真的鬧出事情來,況且遇到一個謝于歸,誰也難以保證不會再遇到旁人,教訓這小蹄子是小,萬一真的沖撞了貴人,驚擾到了進學的皇子,到時候落下罪過的可是他自己。
那太監這才罷休。
“看在安公公和顧少夫人的面上,今兒個就饒了你,還不趕緊去拿東西,要是誤了事情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宮女連忙應是,離開之前還紅著眼睛瞧了瞧小安子。
那太監也沒多留,跟著離開之后,小安子才突然對著謝于歸低聲道:“還請顧少夫人恕罪,奴才與蘭芝是同鄉,她在南明閣做掃灑,平日里鮮少能在外頭見著。”
“今兒個您原是不必走這邊的,是奴才借著替您領路想要順道瞧她一眼,這才繞到了這里。”
謝于歸聞言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小安子的意思。
“你喜歡那小宮女?”
宮中太監極多,也有不少會和交好的宮女結成對食,謝于歸以前見過不少,對此倒沒覺得奇怪,而且小安子解釋了之后,之前繞路的事情倒也讓她釋了疑。
感情這小太監是借著替她引路來偷瞧情人?
小安子頓時漲紅了臉,結結巴巴的道:“奴才沒有!顧少夫人別誤會,奴才和蘭芝只是同鄉,以前未入宮前有些交集……”
他頓了頓,神色黯淡下來:
“蘭芝以前家境挺好的,父親還是個秀才,她也跟著讀書習字,只是后來家中遭難,她父親因為交友不善被牽連進了前朝舊事之中摘了功名,奴才也是后來才知曉她入宮當了宮女。”
“奴才沒有非分之想,就只是顧念同鄉之情想著多照顧她幾分罷了…”
謝于歸聞言微怔,前朝舊事?韓家的事情?
當年李氏重奪皇權之后,的確肅清了一大部分韓家舊臣,而她父皇因為在冷宮憋屈多年,李氏也有怒火要泄,那一次清理韓家舊臣的時候,下手便格外的重,其中也不乏被牽連的無辜之人。
后來昭帝登基之后,就下令刑部和大理寺重新徹查,沒想到那小宮女居然也是其中一人……
不對。
謝于歸眸色一頓,怎么會這么巧,她一入宮就遇到個跟前朝舊臣有關的宮女?
“原來如此。”
謝于歸眸色溫和,“難怪你會替她出頭,只不過你若與她交好還是要告誡她一些,這宮中并非尋常之地,偷聽皇子講學也是重罪,這次你能幫她,下一次就未必了,可不是次次都能這般巧合有人幫她。”
小安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奴才明白,奴才回頭會告訴她的。”
謝于歸目光落在小安子臉上,見他羞赧之下卻無其他神色,她說道:“該去壽安宮了,否則太后娘娘等久了怕是會問罪。”
小安子連忙道:“怪奴才,顧少夫人這邊走。”
謝于歸瞧著小安子轉身領著她離開,身形沒有半點遲疑,她不由皺了皺眉:難道是她太想多了,小安子之前真的只是隨口一言而已?
劉夫人她們比她走的晚些,卻趕在了她前面。
等謝于歸到時,劉夫人頓時驚訝:
“你這是走到哪里去了?怎么這半天才來?”
之前在承明殿那邊時,那太監說是太后娘娘召見,她聽聞謝于歸先走的時候就已經吃驚,可誰想到她們明明要晚上許多,可來了壽安宮后居然不見謝于歸。
這后宮里到處都是貴人,隨便沖撞一個便是要命的事情,劉夫人久不見人還以為謝于歸出了什么事兒,此時瞧見她時心頭才松了口氣。
謝于歸朝后看了眼,卻見之前引著她過來的小太監已經沒了蹤影,她眉心輕蹙,總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可仔細捋一捋卻又沒什么頭緒。
“于歸?”
劉夫人拉著她,“怎么了?”
謝于歸回過神來,見劉夫人擔心的看著她,開口道:“沒什么,就是剛才路上耽擱了一些,所以來晚了,太后娘娘還未曾召見嗎?”
劉夫人見她神色如常,雖有疑惑卻沒多想,只說道:“還沒呢,說是太醫還在里面沒出來。”
“這么久還沒出來?”
謝于歸忍不住抬頭朝著不遠處看了過去,就見到門前垂下的簾子。
那暖簾厚重,將里面遮的密不透風,完全瞧不見里頭情形,而守在門口的宮女都是低眉順眼的模樣,臉上更是瞧不出什么來。
劉夫人見她打量那邊,突然拍了拍她手:“太后娘娘的身子有太醫操心,別多想。”
謝于歸眸中一愣,等反應過來劉夫人是怕她問的太多惹來事端,心中微暖:“我知道了,謝謝姐姐。”
劉夫人見她通透,笑了笑。
她就喜歡謝于歸這性子。
之前送替謝于歸引路的那小太監離開壽安宮后,就直接返回了南明閣。
等尋著路徑入了梁下之后,就瞧見站在那里的人。
“王爺,奴才與顧少夫人試探過,她身上沒什么異常,而且她對宮中也不怎么熟悉,奴才故意帶著她繞了幾處遠路她也未曾察覺。”
“遇到蘭芝時,奴才也刻意提過前朝的事情還有芝蘭的身世,只顧少夫人沒有什么太過的反應。”
亭中之人轉過身來,赫然正是韓恕。
韓恕看著他:“她可曾詢問過太后的身子?”
小安子搖搖頭:“沒有。”
“關于陛下的事情呢?”
“也沒有。”
“她都說了什么?”
小安子低聲將之前謝于歸所說的話一字不漏的復述了一遍,等他全部說完之后就停了下來,而韓恕則是緊捻著袖口,面無表情。
旁邊許四隱上前,揮手讓那小太監退下之后,這才抬頭道:“王爺……”
韓恕:“之前交代給你的事情可辦好了?”
許四隱點點頭:“已經辦好了,待會兒就會行事,只是王爺,您到底想要試探顧少夫人什么?”
要是想要清算皇陵之事,大可直接動手,而且謝于歸就算真相做什么,也斷然不敢有傷及太后和陛下之意。
王爺這般試探她到底是想要知道什么?
韓恕抿唇時,眸色冷沉。
“王爺……”
“你什么時候也跟季三一樣多嘴?”
許四隱微動了動嘴唇,不是他跟季三通一樣,而是這段時間自家王爺所做的事情太過奇怪,叫人摸不著頭腦。
要說王爺想對付謝于歸不像,畢竟厲王府行事從未顧忌過什么。
王爺如果真想教訓謝于歸,大可讓他去把人抓了就是,偷盜皇陵就算不是死罪也能扒下她一層皮。
可要說不是,王爺對于謝于歸的關注是不是有些太多了些,不僅讓人調查謝于歸身遭一切,還想方設法的讓宮里的人言行試探。
許四隱弄不明白。
王爺到底想要試探謝于歸什么?
他和謝于歸也算是見過幾次,她身上有什么東西值得王爺這般費盡心思的?
許四隱心里憋不住的疑惑,可韓恕卻絲毫沒有替他解答的意思,只轉身就朝著另外一邊走去。
許四隱也只能歇了詢問的念頭,連忙跟了上去。
壽安宮中。
一行人在外面站了一會兒,那邊暖簾就被掀了開來,打頭出來的是太醫院院首汪鑫陽。
汪鑫陽看著年邁,留著胡子,哪怕穿著厚裘出來時依舊被冷風吹的一哆嗦。
老頭兒胡子稀稀拉拉,神色一本正經,只是那光溜溜的幾乎瞧不見發頂的大腦門子卻是讓人忍俊不禁。
這汪鑫陽養了一輩子頭發,對他那寥寥無幾的發絲寶貝的跟什么似的。
謝于歸還記得她死之前這老頭兒還說他剛尋到了生發的秘方,怎么三年不見腦門越發光溜了。
冷風吹過,汪鑫陽連忙拿過帽子蓋住腦袋,護住他那為數不多的寶貝頭發,然后才扭頭對著跟出來的魏嬤嬤說道:
“太后娘娘只是偶感風寒,不過一定要注意著,少見風,別碰涼物,多休息,那湯藥也得日日喝著不能停下。”
“太后娘娘胃口不好,等會兒我回去之后,會叫人送些東西過來,你們照著房子熬了藥膳給太后娘娘吃,能調理腸胃,也能讓太后娘娘好受些。”
魏嬤嬤聞言連忙記下來。
汪鑫陽又叮囑了幾句,扭頭瞧見下方站著的一群人,目光頓了頓道:“今日是太后娘娘壽誕,可還是要忌著別讓太后娘娘太過勞累,免得太后娘娘身子受不住。”
“汪太醫放心,奴婢知道。”
魏嬤嬤答應下來后,汪鑫陽就沒再多言,轉身便直接朝著宮外而去。
魏嬤嬤瞧著他背影輕嘆了口氣,哪怕汪鑫陽說的再好,可她貼身伺候著太后娘娘卻也知道,太后娘娘的身子是真的不好了。
早起時,她在旁喚了許久太后都沒醒過來。
她當時嚇得險些沒了魂兒。
魏嬤嬤眉宇間有著一股子掩不住的愁意,只是在瞧見院子里站著的那些人時,強行將那股愁色壓了下去,上前時對著眾人行禮說道:
“太后娘娘身子不適,讓諸位夫人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