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軟的聲音帶著幾分不耐煩,從閨中帷帳中傳來:“誰在外大聲喧嘩,拉出去沉井。”懶洋洋的仿佛沒有睡醒。
項心慈也的確沒有睡醒,年少的身體正是貪睡的時候,如今已是傍晚前后,她才慢慢轉醒。
床上嬌滴滴的少女睜開一雙可墜魔可飛圣的眼眸,不慎用心看眼這架“閉塞”的床,更加不耐,輕蹙的眉頭都是說不盡的憂愁煩心事,讓周圍的死物都生出幾分慚愧心,覺得是自己招惹了她的眼。
項心慈悠悠的嘆口氣,才想起自己現在是14歲還在閨中的時候,不是位高權重,一呼百應的太后娘娘,不禁更為不耐、更覺無趣!
這樣的日子有什么意思!即便年輕幾歲她也不愿意!她耗費那么多精力才走到隨心所欲的高度,不是讓她悔不當初重新開始的!就是天道規則也不行!
可惜想的再決絕有什么用,她依舊是小時候的身體,用著孱弱的身份,別說砍誰的腦袋,就是砍只雞砍只鴨,也要費盡心機!
“七小姐。”秦姑姑小心的掀開紗帳,聲音恭敬又畏懼。令國公府規矩森嚴,府里的公子小姐更是要遵從卯時起未時息的規律。
但他們七小姐不用,估計全令國公府午覺能睡到現在的,只有七小姐一個人。并不是因為七小姐身份貴重無人敢逆,而是七小姐在出生時就被排除在國公府之外。
項心慈坐起身,纖柔的手臂撐開紗簾。
立即有人為她拿來繡鞋,聲音沉靜的開口:“七小姐,世子爺那邊的人傳話說,讓小姐醒了過去一趟。”
“不去。”聲音散漫無力,一雙秀美的腳,踩入白底兒鑲邊兒的繡鞋中,猶如落入蓮池中的凝脂白玉,猶如墜入星辰的漫天大雪,猶如捧在手心里的那一抹奇特心情,有著驚心動魄的美。
秦姑姑聞言愣了一下,想抬頭看一眼自家小姐的表情,又急忙垂下頭,心里有些著急,世子爺可是她們小姐在府里的依仗、出嫁以后的資本,七小姐磨了世子爺這么多年,眼看著就要成了,這是怎么了!
至于七小姐剛才喊的話,七小姐性格本身就不好,遠不是在世子爺面前的乖巧溫順,她早就習慣了。
秦姑姑心里再急,也不敢亂猜,安靜的服侍著七小姐,除了伺候人她也沒什么本事,不能成為七小姐的助力,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也不成為七小姐的累贅。
項心慈不太高興,洗涑也不認真,雙手漫不經心地浸入水中,又輕輕的撩起,再次漫不經心的浸入水中后,干脆不動了,靠在了背后侍女身上,懶散的好似沒有骨頭一般。
秦姑姑趕緊上前伺候,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七小姐最近的做派,無一不透著一股懶散到極致的嬌媚。要知道她們七小姐才剛剛綰發,不應該啊,可如今那幾乎要沖骨而出魅……
項心慈涼涼的開口:“什么時候派人來傳話的。”
秦姑姑聞言,急忙收住心神,快速開口:“有半個時辰了。”唯恐小姐忘了。
粉色的疊袖劃過她白嫩的手指,似乎連衣物也憐惜她嬌弱的風骨。風過無痕般的小心:“那就去看看吧。”
越往前走,庭院越深,越沉靜,周圍環繞的高墻壓的人幾乎喘不過來。
深門大宅、一重又一重的鎖著重重規矩,束著她的腳步,禁錮著她的視線,偏偏她想離開囚籠掌管著大梁國一半國運,想掀都掀不起來。
項心慈以前對這人人向往的深宅不屑于顧,如今更不屑于顧。
她只是不想見到項逐元,這位府邸未來的男主人,他的大堂哥,令國公府的世子爺。
想起來都煩,恨不得將他挫骨揚灰的煩,如果不是他一再阻止,事情怎么會那么艱難,她稱帝有什么不好,明西洛敢反對,就把明西洛毒死好了,家國大業,怎能拘泥于形式。
至于自己有沒有那個能力,這有什么關系!反正項逐元要輔佐她坐的高枕無憂就行了!
他可好,明明說過無論自己想要什么,他都會給,自己想做什么他都會支持。結果呢,不過是一個帝位,看他推三阻四的樣子!
所以自己把他下了獄,對他百般折辱他怪誰!是他不信守承諾,一口一個她不行、她沒有能力、她不如姓柳的有大局觀!廢話說那么多不就是覺得姓柳的好,她可以容忍任何人因為她無理取鬧不喜歡她,但獨獨項逐元不行!他不行!
他就是不行!
所以他就得去死!背叛她就去死!
項心慈深吸一口氣,不能想了,即便現在想到他勸她的樣子,都覺得心里難受,心中郁結,怒火中燒,忍不住想再殺他一次,區區一個帝位,他就要背棄對她的承諾!他死了也是活該!
活該!
項心慈神色猛然恍惚了一下,覺得頭疼欲裂。
“七小姐,您來了。”小廝遠遠的看見七小姐過來,立即眉開眼笑,聲音都甜了起來:“世子等您很久了,小的這就幫您通傳。”
“咳咳!”中年管家聞言臉色冷了幾分,說的什么話!
小廝見狀,急忙收住臉上的笑意,穩住腳步依著規矩進去通報。
秦姑姑立即向鄭管家問安。
鄭管家臉色冷淡,他實在不喜歡扒著他們日益院不放的一行人。
項心慈根本沒有注意他,她站在熟悉的庭院中,看著這座宅院幾十年不曾變化的樣子,除了頭疼,心里隱隱又升起錐心的痛。
她死之前,這里已經很荒涼了,她把他下了昭獄,這里也再沒有人打理,他年紀也不小了,哪里承受的住牢房里的刑具和潮濕。
那位在她心目中高高在上、無所不能的男人,原來也有輕易垮下去的時候,甚至沒有來得及給她告別的機會。
項心慈抬步上了臺階。
鄭管家臉色一冷。
秦姑姑見狀,想拉小姐一下,說里面還沒有傳話不能進,但距離已院,只能閉嘴,向鄭管家賠笑。
守在書房外的侍衛下意識的想攔,可又互相看了一眼,最終沒有攔。
項心慈一步步的踏上去,熟悉的景色,熟悉又陌生的人,熟悉的氣息……
她的大哥哥……她前半生任性妄為的資本、她對待事物的態度、她驕傲的源泉,她隨后多年一切無拘無束都取決與他的高度,他的偏愛,他的維護,他的徇私舞弊。
明明是年少時那樣親近的人,明明是可以托付后背的人,明明他都解釋了,她為什么就不能脾氣好一點,對他更耐心一點,偏偏要讓他痛苦,讓他無路可走,逼他自縊。
幽重的聲音不悅的響起:“怎么自己進來了。”案前芝蘭玉樹的少年抬頭。
項心慈的眼淚瞬間落了下來。
她又看到了他,少年時他,只需一個回眸,一個轉身,便讓人覺日月悠長,山河無恙,風光不可方物的少年。
如果問她現在還憎不憎恨讓她時光回溯的人,她不恨了,因為她又看到了笑容清淺、自信桀驁的他。
看到了那個一本正經,嚴肅非常,時常怕猜不準他的心思,嚇的自己半死的他。
她心目中,那位即便兇的時候,也能令日月無色的大哥哥。
項逐元見狀急忙起身,面上嚴肅的神色忍不住緩和下來,怎么就哭了:“我沒訓你的意思,進來就進來了也不是大事,好了,哭什么。”
她就哭!就是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