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皇朝姓李。
也就是說,這個人口販子輸送的方向,是大秦的敵人。
“這是,資敵!”端方帝從牙縫里擠出來一句話。
微飏屁股一歪盤膝坐在了墊子上,抬頭看他,搖搖頭:“至少我現在看著,他們應該是誰都不知道那邊其實只有一個買家。”
“也就是說,未必錦王能挖到這個根底?”端方帝腦子一轉就知道微飏剛進來的時候在氣什么了。
微飏輕輕點點頭:“我剛才聽說,他連被拐賣的人藏在哪里都還沒找到。”
“你覺得他能找到么?”端方帝瞇了瞇眼。
微飏遲疑了一瞬,塌了肩膀嘆口氣:“如果由著他找,他也能找到。只是找到的未必都活著罷了。”
“果然如此,我大秦朝廷顏面何存!?”端方帝狠狠地一巴掌拍在御案上,猛地直起身來,高聲喝道:“來人,傳旨!”
殿門開了,三九疾步跑了進來:“陛下有何吩咐?”
“傳朕急詔,令川滇巡查使班某,即刻回京,不得有誤!”端方帝沉聲道。
甄三九愣了一愣:“令班大人年后回京的旨意才傳過去沒幾天……”
“半個月前京里也沒亂成這個樣子!快去!用信鴿!多催幾道!那廝一出京就不想回來。說嚴重些也無妨。”端方帝極不耐煩,胡亂擺手令三九快走。
甄三九只得欠身拱手,然后又疾步跑了出去。
“班某?是誰?”微飏覺得自己前世似乎也沒聽過這個名字。
“此人也不認得?”端方帝滿面狐疑地看她,“可為什么事情你卻都聽說過?”
微飏雙手托腮皺了眉:“我也覺得奇怪呢。不過,前兩世此時我都被關在家里,要不養病,要不學規矩。又沒人跟我說這些細節,我不知道也是常事。”
她隨口敷衍了個理由。
前世她打定主意,既然非進宮不可,那就得好生攪風攪雨。所以對這些大事格外留心。雖然這個案子她的確所知不多,但因此而崛起的幾個人,她卻記得清清楚楚。
那其中,絕對沒有一個是姓班的。
所以這個姓班的,要不然,跟自家神仙老鄉和自己一樣,都是系統bug;要不然,他就是死得早,所以沒有在那個平行歷史里留下姓名。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留步!請容臣先去通稟!”殿外甄三九的聲音忽然大得出奇。
微飏看了端方帝一眼,端方帝臉上閃過厭煩,垂眸撿起那粒滾到不該去的位置的水晶子,不輕不重地丟進一個小洞。
那是一個必須有子的橋的位置。
“要我幫你出口氣么?”微飏低聲問了一句。
端方帝猶豫了一下。
“讓開!”大殿的門被咚地一聲大力推開。
端方帝微不可見地點了一下頭。
微飏看著,唇角彎了彎,整個人都放松地跪著掛在了御案的邊沿,兩只小腳丫一錯一蹬,殘存著雪泥的鹿皮厚底小快靴歪斜著,大剌剌地倒在了御用的明黃杭綢繡九龍舞天紋樣的厚墊子上。
鄔皇后進來時,就看見這個景象:
一個沒品沒級、家常裙襖、雙丫鬟上簡簡單單綁了兩條大紅緞帶的小丫頭片子,正趴在崇高尊貴無比、象征著天下至高無上權力的御案上,跟六十七歲的當朝天子,下那個什么……跳棋。
這盛寵……不成體統!
深吸一口氣,鄔皇后莊嚴了神情,拿出了前唐長孫皇后勸諫千古明君李世民的勁頭兒,挺胸抬頭,邁著方步,慢慢走向前去。
“……皇帝爺爺耍賴!這顆子你已經走過了!你多走了一步!”
“沒有啊!哪兒走過了?該我了,我走了這顆子,這不挺對的?”
“不對不對不對!您耍賴!”小丫頭片子的聲音噌地一下高了起來:“玩不起就別別玩啊!
“這跳棋新玩法是我創的,這棋盤棋子是我做出來的,我送了您帶著您玩兒,是我對您好。您怎么還得寸進尺了?!
“玩游戲哪不是有輸有贏?看著快輸了就耍賴,您跟那要不到糖就打滾兒哭鬧的孩子、得不著好處就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婦道人家有什么區別了?
“一國之君吶,您好歹要要臉皮啵?!哼哼!”
端方帝聽著這痛快的罵街,笑得胡子都抖了,忙低下頭,還覺得有點兒明顯,又扭開臉,假裝不好意思拿袖子遮了臉:
“哎呀呀,這這這!你這小嘴兒,也忒刻薄了!”
“這還刻薄?這哪句話錯了?前兒,就我大伯娘,聽著鄰居夸了我娘一句能干,轉身就把我臭罵了一頓,什么沒規矩沒教養,就差罵我不守婦道了。
“我才八歲,我守的哪門子的婦道婦德?我娘都懶得跟她講道理,轉身告訴我,這種人就是,沒占便宜就算是吃了大虧了。
“不信您在您后宮里瞧瞧,肯定有那看著誰都不順眼、全天下就她一個人是圣母大菩薩的美人兒!”
“咄!大膽!好好說話!嘲諷朕兩句就算了,畢竟朕賴了你的棋,怎么連朕的后宮也褒貶起來了?”端方帝故意板了臉。
“嗐!別說您的后宮,誰家的后院,甚至我們女學,朝廷上下,哪兒沒有這種人?林子大了,啥鳥兒沒有?
“就說布谷鳥吧。又叫子規,杜鵑。什么望帝春心托杜鵑啦,什么一叫一回腸一斷啦,是不是聽起來可惹人憐愛了?
“可它是什么好鳥兒?從來自己不筑巢,把人家窩里的蛋丟出去,把自己的蛋下在人家窩里,讓人家幫它孵蛋、養小鳥。它撿現成的。
“撿了現成的也就算了,雛鳥還要欺負人家自己家的小幼鳥們。杜鵑個兒大、又兇,那原家里的小鳥,多有被它搶食太多餓死的,別提多可憐了。”
微飏說到這里,氣憤憤地雙手抱肘,跪坐在自己的小腳丫上,脆生生的童音大聲罵道:“要不老話兒怎么說呢?窩對蛋對鳥不對,嘴甜面善心全黑!”
“呸!那是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書沒讀過兩本,一肚子的散話歪理!”端方帝只覺得從里到外的痛快,捻著胡子放聲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