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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小聰明

  單憑著一個永興伯夫人,沒男人、沒差事、沒官身,唯一可以憑恃的就是皇帝陛下對老臣的一點憐憫。

  人口失蹤案從先文惠太子辦理開始,迄今就已經是小二十年過去了。怎么可能是她來做的這個主使?

  哪怕是再想掩耳盜鈴的辦案之人,都不敢把這個結論囫圇地寫上去。

  永興伯夫人這是明擺著替人頂罪,好換來女兒們的性命和……平安余生。

  可惜,看起來似乎在懺悔,其實卻把責任至少推了一半給朝廷:老兵及遺屬安置不妥。

  “錯,朝廷肯定有。但在遺折上提這種事說這種話,其心可誅!”端方帝重重地把手里的筷子拍在桌上,沉了臉。

  坐在桌邊的錦王也放下筷子,恭謹開口:“徐氏留下來的這些東西里,雖然竭力表示她便是主使,把她的地方、人手和想當年在邊軍的老關系都晾了出來。

  “但是孫兒看到的,卻是在這個生意里,她付出的基本上都是苦力和日后頂罪的事項。

  “反觀賈某,除了十幾個負責進出人口的族親,他輕輕松松負責著所有賬目分配,甚至包括所謂的做事的人分的那三成,竟都是從賈某手里走。

  “所以孫兒覺得,這三成,未必就是他們兩邊都默契招認的什么‘做事的人’所得。而是背后還有什么人!

  “賈某的妻女被拘押在掖庭,永興伯夫人則被軟禁在她府中。這樣嚴密的看管之下,這三個女子還能神不知鬼不覺在一夜之間全部‘自盡’,這等勢力手段,尋常人,可做不到。

  “所以,永興伯夫人遺書遺折里這些轉移視線的說辭,皇祖父大可不必放在心上。這不過是幕后真正主使之人的惡毒手段罷了。

  “如今大秦江山穩固,百姓安居樂業,開朝即盛世,這實在是千古未有之功德。皇祖父甚為辛苦,還請善自珍重,莫要中了那居心叵測之人的奸計。”

  錦王一席話,漸漸地說得端方帝平了氣。

  可待他聽完最后一句,又哼了一聲,瞟了錦王一眼,斥道:“才辦第一件差事,別的還沒學到,先學著拍我的馬屁!

  “你爹爹當年出了名的正直,生平最不會說的就是漂亮話。你旁人都不要看,給我好好地只看著你爹爹!”

  錦王眼圈兒一紅低下頭去。

  端方帝捏了長長的干凈筷子,探身過去敲他的金冠:“好生著!朕跟你說正事兒呢!”

  錦王連忙坐正,恭敬聽話。

  “案子辦得不錯,還算是有些章法。然而走了你先大伯父的老路,辦得急了。

  “這個案子至少綿延了二三十年,最是沉疴難起。這等大案急事,必要緩辦細問。你毛躁了。

  “這是一。

  “第二條,你年紀輕,朝中的人頭兒還認不全,就自己一愣腦子地去沖,這是個孤家寡人的做派。不可取。

  “眾人拾柴才能火焰高。想把朝廷的事情辦好,單靠著一腔孤勇,早晚會倒在半路上。

  “聽取不同方向的聲音,綜合不同派系的意見,從民生江山出發,最后拿出來的那個解決方法,才是合適的方法。

  “你大兄才從外頭回來,他在京城沒什么朋友。加上你先大伯父當初的故舊們,頗有些沒必要的顧忌,不敢跟他過從太密,所以他才總是獨來獨往。

  “你跟他不一樣,你長在京城,是在大家眼皮子底下一天一天長成如今這個漂亮模樣的。大家都樂意親近你。你這個時候端架子逞孤勇,那是犯傻!

  “最后一條,祖父只教你這一次:永遠不要用自己的愛好去挑戰旁人的專業。在問案子這件事上,你居然不向刑部借人、不跟京兆府要差役,我很震驚。”

  端方帝語重心長、諄諄教導。

  錦王聽得眼淚不停地往外涌,一邊擦一邊用力點頭:“是。祖父說得對,我都記住了。”

  “你還小,別著急。”端方帝拍了拍他放在桌子上的手,輕輕嘆氣:“祖父還硬朗,還能好生教你們幾年,別急。”

  錦王哭著告退。

  出了大殿還在哽咽,甚至有嚎啕放聲的跡象。甄三九只好勸慰:“皇上親口教導是多好的事兒,您就別難過了。”

  “我長了今年一十七歲,祖父這樣的教導,還是第一次聽見。我心里既感激又心酸,實在是忍不住。”錦王捂著眼睛哭。

  甄三九呵呵地笑:“別說您是第一次被這么教,咱家服侍了陛下十幾年,陛下還是第一次這么教人,還就教了您。

  “您可歡歡喜喜的罷!讓人瞧見,該說您小孩兒心性啦!”

  錦王止了淚,略帶著羞澀地誠摯謝過甄三九,小小地意思了一個荷包,這才颯然去了。

  甄三九捏捏荷包里硬硬的金錠,看著錦王的背影嘆了口氣。

  殿中端方帝揉著腸胃讓送些山楂丸來。

  “您吃得并不多,不算積食。還是喝一碗理中氣滯湯罷。”甄三九勸。

  端方帝塌了肩,哼了一聲,雙手一拍:“小聰明耍到朕跟前來了。這個孩子,我原說根兒上良善,不用怎么管。現在看來,竟暗地里長歪了。

  “前兒我還跟阿芥說,他和阿衍能處得來的。阿芥說絕對不可能。我當時還不信。現在看來,呵呵!早早晚晚!”

  甄三九只得裝傻:“錦王并不是耍小聰明,只是看不透罷了……”

  “什么看不透?他話里話外你聽不懂?那就是在說,賈某是太子的人,妻女是被太子滅了口,那所謂的給辦事人的三成,其實也都在太子那里!

  “只有太子之尊,才能連掖庭帶永興伯府,甚至包括邊軍等地,一股腦全部打通,才能有這個生意。

  “我是老了,可我還沒老糊涂!太子什么冊立的?賈某什么時候正式成了計相?永興伯什么時候死的?這個案子的起頭兒在哪兒?跟他們這仨能有半吊錢的關系嗎?!”

  端方帝氣得直拍桌子。

  甄三九只好不作聲。

  “阿芥看了遺折怎么說?”端方帝又問。

  “情真意切地頂罪,惡心。”甄三九低聲稟報。

  端方帝舒了口氣,又恨鐵不成鋼地往外指:“聽聽人家孩子說的話,再聽聽他的!氣死我算了!”

  “誰能比得上阿芥小娘子呢?”甄三九生硬地拍了一記馬屁。

  端方帝終于露出了一個笑臉,幸災樂禍:“這話明兒你自己當面跟她說。我等著看她啐你一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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