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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亂象將至

  “這句話大概是我哥哥這輩子說的水平最高的一句話了。”

  微飏坐在細竹院里,一邊泡茶,一邊笑語。

  坐在她左手邊的微諍到現在還沒從那個感動的勁兒里出來,時不時還哽咽一聲:“陛下待你多好啊!這樣的皇帝簡直是千古明君。”

  “對我好就是千古明君?”微飏嗤笑一聲。

  梁擎的雙眼緊緊盯著她的手,只見公道里傾出一杯茶放到了自己面前,迫不及待先端起來飲了,這才回味著長出一口氣,微笑道:

  “小娘子之心性舉止,即便是嫡親家人,也須得十分寵溺才容得下。陛下能容小娘子,如何稱不得千古明君?”

  微飏氣得鼓起雙眼:“我心性怎么了?舉止又有哪里不妥?憑什么就容不下我?”

  梁擎長長地嘆一口氣:“在下只問一句:若是小娘子自己有個妹妹,或者女兒,您愿意她是您如今這般舉動么?

  “不讀書、不學女紅、不學琴棋書畫,整日里只琢磨怎么吃、怎么玩、怎么坑人、怎么打人……”

  說到這里,看看微飏已經兩腮都鼓起,就快變身青蛙了,嘆口氣,伸手把公道拿過來,悠悠閑閑給自己再倒一杯茶,喝了,方道:

  “依我看,哪怕是陛下自己,若果然有這么個女兒,怕也是要找了十個八個女夫子,從頭到腳好生管教幾年的!”

  話說到這里,連微諍都跟著點頭、猛點頭、連連點頭:“梁先生說的對!”

  “哥!我要告訴娘,你嫌棄我!”微飏轉而惡行惡狀地吼微諍。

  微諍眨眨眼:“娘肯定早就盼著人能說一句這個話,然后就真的照做呢!”

  “我,我告訴舅舅!”微飏急了。

  梁擎和微諍對視一眼,各自假裝什么都沒有發生,低下頭去喝茶。

  微飏泄氣地軟了下去,撅著嘴想了一會兒,哼唧道:“是不是太不像個小娘子了?”

  “那倒不是。”微諍否認,然后皺著眉撓頭。

  他只覺得自家妹子不對勁兒,但到底是哪里不對勁兒,他還沒想明白。

  梁擎慢條斯理地把公道里的茶喝凈,把公道還回去,放在微飏跟前,又伸手指一指水壺,示意她繼續泡茶,口中悠然說道:

  “只是不像個八歲的小娘子罷了。”

  微飏現在才八歲。

  以一個八歲小娘子的標準來說,她不僅有些過分聰明,而且,近妖。

  微諍目光復雜地看著妹子,真心實意地勸:“你正常一點兒,該學的都裝模作樣學一下,別再亂跑了。

  “不然哪天萬一有人想弄死你……我都能想到那得多容易——

  “找個欽天監的人上門,一句多智近妖,莫須有的罪名當場就能燒死你啊我的妹妹!”

  微飏險些被燙了手,茶濾到一半,手一抖,慌忙先放了碗。

  深呼吸,平靜片刻,微飏才再次拿起茶碗,慢慢地往公道里濾茶:

  “我早慧。

  “這個誰不知道?

  “想當初,陛下和長公主、皇后娘娘都說過,我早慧。”

  微諍張了張嘴,還想勸。

  梁擎垂著眸,慢條斯理地開口:“大秦亂象已現。小娘子宜韜光養晦。”

  茶碗被當啷一聲,滑落在茶臺上,細細的白瓷禁不住這一磕,究竟還是裂成了兩半。

  “先生是怎么跟桓王殿下說的?”微飏把那一公道濾出來的茶都遞給梁擎。

  自己則用重新穩定下來的手,輕輕地收拾著也陷入了微亂的茶臺。

  梁擎并沒有馬上飲茶,兩只眼珠兒跟著她的手指移動,輕聲道:“一模一樣的話。”

  “先生怎么知道的呢?”

  “人口失蹤案如今算是最后結案了。雖然封了印,但御史臺彈劾京兆府、刑部和大理寺的本章還是遞了上去。

  “而陛下,并沒有駁回。”

  梁擎輕輕吸了口氣,眼看著微飏妥當地收拾凈了茶臺,低頭自己倒了杯茶,飲盡。

  “延和九年,老軍叛國案;延和十年,科場舞弊案。兩次大案,先傷了武將的羽翼,后傷了士子的心神。

  “加上先文惠太子因此自盡,太子妃產子而死,皇長孫遠謫漠北。也令宗親重臣們,生了惴惴之意。

  “陛下原本雄心勃勃想要變革天下,那之后也開始畏懼,大刀闊斧變成了囫圇修補。

  “說直白一點,陛下開始有些,怠政。”

  梁擎說到這里,抬頭看向微飏,猶豫一下,目露詢問:“小娘子聽得懂么?”

  微飏不假思索:“您接著說。”

  她聽得懂。

  她連這些都知道!都聽得懂!

  微諍的臉色開始發白。

  連他都聽著吃力的議論,自己這個八歲的妹妹,都毫無壓力!

  幸虧屋里沒有旁人!

  梁擎定定地看著微飏,過了一時,轉開目光,看向微諍,忽然一笑:

  “小二郎,你這個妹妹啊,不用別人猜疑了。我可以百分之百確定,她就是個妖孽!”

  “妖孽怎么了?再妖孽也是我的親妹妹。”微諍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梁擎再笑一笑,點點頭:“那就好。”

  再度轉向微飏,神情肅然:“如今,八年即將過去,朝政已有積弊,而且……”

  “積重難返。必須破立。”微飏輕輕地閉上了雙眼。

  再睜開眼時,她也笑了笑:“所以呢?還請先生直說。”

  “而且,陛下似乎是從遇見小娘子之后,忽然對朝政有了比以往更為奇特的關切方式。”

  梁擎意味深長地看著微飏,“譬如察相,譬如監國。”

  監國!?

  微飏心中一緊,臉上色變:“陛下要讓太子監國了?”

  梁擎搖搖頭:“我猜的。”

  兄妹兩個都噎住了。

  這種事也能猜嗎!?

  “九月間,陛下還在親自過問國庫和吏部,尤其是冗官和稅務。

  “可是到了十月中旬以后,陛下漸漸只點出問題,卻讓太子去具體解決。

  “人口失蹤案,雖然因為賈某與太子親近,所以太子當避嫌。但陛下既然啟用錦王,按說就沒有必要再讓端王插手,可陛下偏偏就讓了。

  “與此同時,陛下卻設立了察相。一個凌駕于三法司之上,權力和自由大過所有衙門,甚至還有調動衛軍權力的,準駙馬。

  “至此,陛下已經完全改變了朝廷的局面。”

  梁擎吁了一口氣出來,有些頭疼地撫了撫額,“我只有一個感覺,陛下不想再修補了。

  “他想先看。

  “看看這些人還能做出什么倒行逆施、有悖倫常的事情來。

  “然后再決定,手里的刀,要削掉哪一片頭顱。”

  微飏看著他。

  滿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對桓王殿下滔滔不絕的敬佩!

  您到底是對這個人做了什么,才能讓一個悶葫蘆,變成了一只如此巨大的——話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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