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拾一笑瞇瞇看他,疑惑反問:“你是在心虛嗎?”
李長博溫聲戳破:“是在虛張聲勢。他很慌,你看他冷汗都下來了。”
驛站小吏下意識的抬起手來,抹了一下額頭。
然而并沒有冷汗。
李長博笑得更加和煦:“騙你的。”
付拾一夫唱婦隨:“但的確看出你的心虛來了。”
驛站小吏立刻堅持:“這種事情,不可胡說!賬簿絕對不可能有問題!我們有規章!而且,我為什么要改賬簿?這對我有什么好處?”
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努力的將胸膛挺起來一些,看上去更不懼怕一些。
但他的眼睛,卻不敢對上付拾一或者李長博,甚至后面任何一個長安縣衙門不良人的,只是不停的在游離。
付拾一輕嘆:“所以我才說,收受賄賂,是不可取的。至于賬簿有沒有問題,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嗎?”
驛站小吏仍舊厲聲道:“血口噴人!我怎么可能做這樣的事情!”
李長博伸出手,語氣平靜:“賬簿給我看看。若沒有,自然不會冤枉你。”
然而對方卻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把將賬簿護在懷中,死死的攥住,一臉的“我要與賬簿共存亡”,并且聲色俱厲道:“你們都是一伙的,你們絕對不可能幫我!”
“長安縣李縣令,怎么可能去污蔑你一個小吏!”王二祥出聲喝道,絡腮胡子在昏黃燈光下,還真頗具威嚴,尤其是怒目而視的時候。
付拾一默默的給了王二祥一個大拇指:漂亮,這個默契度滿分!
“驛站其他人呢?”李長博言簡意賅,也不和對方繼續扯皮,只道:“去將他們叫起來。”
也不用驛站小吏去叫,自然有王二祥領著人叫。
驛站的最高長官,是驛長。由朝廷指派,或者由當地富戶擔任,他們會帶著家屬一同住在驛站后院內。
此時王二祥一叫,驛長立刻出來,胡子上還沾了飯粒。
一看他那圓滾滾的肚子,付拾一就想起了一個詞來:腦滿腸肥。
這位驛長長得頗為喜慶,圓滾滾的臉蛋,圓滾滾的肚子,圓滾滾的眼睛底下是個塌鼻子。
他先是呵斥了小吏:“有貴客過來,你怎不知叫我?胡鬧!”
緊接著又看向李長博,滿臉陪笑:“李縣令,李縣令,您莫要生氣,底下人不懂事,有什么事情,您盡管跟我說。”
李長博也不與他客套,似笑非笑將方才情況一說,抬手指了指那小吏還抱得緊緊的賬簿:“這算如何?”
“還不給李縣令?”驛長怒瞪一眼小吏,就差上手搶奪了:“你心虛什么?是不是你又偷吃油餅時候,弄壞了賬簿?”
小吏一下子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痛哭流涕承認:“是,我該死。我偷吃完油餅,手沒洗干凈,就抹了賬簿。不小心弄上幾個油印子——”
這下,他也不將賬簿死死扣在懷中了,畢恭畢敬的遞給了驛長。
眼前這一幕,差點沒把付拾一給氣笑了:真是好一出配合啊!剛才王二祥和李長博的配合算什么?這才是配合度滿分的搭檔啊!
而驛長已經接過了那賬本,然后畢恭畢敬的雙手奉給李長博:“李縣令,底下人不懂規矩,不講究,給您添了麻煩。”
李長博接過來,卻不肯用手翻看了,而是掏出帕子,隔著帕子翻頁。
付拾一差點被逗笑:看來吃油餅這個借口,是將咱們李縣令給惡心到了。
不過,這個理由,雖然惡心,可猛然一聽吧,還合情合理的。
付拾一站在李長博身旁,將疑點指給他看:“李縣令你看,從十二日那天,所有墨跡,濃淡程度都是一樣的。再看前頭,你就發現不太一樣。而且字跡也有不同。仔細看后頭的手指頭印,都是不同的。”
這年頭,雖然是看不出指紋的區別,但簽字畫押,卻都是按手指頭印——也不知是誰發明的。
當然,付拾一也沒火眼晶晶到了那個地步,能一眼看出指紋的細微區別。
但每個人在按壓指印的時候,因為習慣不同,姿勢不同,用力不同,所以就會造成大小,方向,以及印泥多少的顏色不同。
但從十二日那日翻頁后,后面的所有手指頭印都是相同的。
而且能看得出來,最開始還正經蓋,越到了后面越隨意。
就連顏色,也是由深到淺,再從深到淺的變化。
這種情況,只有同一個人,在不停的蓋手指頭印時候才會出現。因為壓一次印泥后,都會連續按手指頭印,直到感覺顏色不夠濃了才會再去壓印泥。
墨水也是。末尾的濃淡,竟然能和下一行的頭個字接上。
這說明,這些記錄,不是在不同時間添上去的。
而是一次性寫了很多。
付拾一又指了指紙張背面:“背面染了墨。”
但這一本賬簿,少說有后面大半頁。
且字跡還越來越潦草——
付拾一抿嘴笑了笑:“他們可能不太會造假,技術還不夠純熟。”
李長博頷首,承認了這個問題。
在付拾一說完這幾條之后,誰都能一下子看出賬簿上的貓膩。
李長博似笑非笑看住驛長:“這種記錄所用的賬簿,不可損毀,不可篡改,是吧?”
驛長的頭上是真有冷汗,他舉起袖子擦了擦,笑容很勉強,“是。不可損毀和篡改。“
“若是損毀和篡改了呢?”李長博再問,整好以暇的樣子,卻讓人心里發慌。
付拾一有些同情的看著圓滾滾的驛長,尤其是看他支支吾吾的樣子,于是十分體貼開口:“這么熱嗎?我看你一直冒汗,都答不上來了。要不,我們幫你冷靜一下?”
王二祥上前一步,雙手環胸,居高臨下的睥睨驛長。仿佛下一刻就要將人扔進冷水里去好好“冷靜”一下。
驛長立刻麻溜的回答了:“重罰,且再不能錄用。”
李長博笑容很和煦:“那,這是初犯?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