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報復被扣的三兩巨款,以及之前虧的那三十文血汗錢,嬋夏一點都沒客氣。
照著他給的錢買,一文錢都沒給他剩下,買的全都是她喜歡吃且吃不起的。
本以為這陰陽怪氣的家伙會想方設法折騰她,不給她飯吃,沒想到這家伙還挺大方,邀她一起坐下跟他一起吃。
嬋夏忙活這么久,肚子早就餓了,毫不客氣地坐下,借著給人家介紹地方特產的機會一通狂吃。
于瑾厭食癥由來已久,如果不是身體承受不住,他是不會吃東西的,卻被嬋夏這股對食物異常狂熱的摯愛所牽動,跟著也吃了一些。
嬋夏一口氣吃了好幾個餅,轉頭一看,于瑾手里還握著剛那個餅,細嚼慢咽,比她還像個女子。
“怎么不說了?”他抬頭。
太監說話素來是陰陽怪氣,嬋夏難以斷定此人的脾氣秉性,不知他這話背后是否有陷阱,稍停頓才說道。
“食不言...怕耽誤你用膳。”
“嗯,繼續。”
“...”跟陰陽怪氣的人相處好難啊,到底是讓她繼續說呢,還是繼續不說呢?
嬋夏感覺自己跟這家伙相處,宛若在被扣銀子的邊緣徘徊,著實不易。
察覺他又在用那種“答不對問題就扣錢”的眼神看她,嬋夏清清嗓子,選擇了一個相對安全的話題:
“我還不知道你尊姓大名,官拜何職呢?”
“王堇,都知監右少監。”
右少監!!!嬋夏嘴里的卷餅差點掉了。
好家伙,這廝來路竟比她想的還要厲害。
她以為他最厲害也不過是五品僉書,想不到他竟然是從四品的少監,都知監里除了掌印太監,就屬他說得算。
“很驚訝?”
她不吃了,他便停下,覺得有些飽了。
“不...”
嬋夏頭腦短暫空白后,迅速做出判斷。
知府也分等級,青州知府屬于下府知府,官拜從四品,跟眼前這位陰陽怪氣的少監是同級,但熟識官場的人都懂,宦官權勢決不能以品級來論。
同樣的從四品,知府等狗官見了宦官必須要畢恭畢敬,見了面也是要點頭哈腰。
哪怕這位爺只是十二監里最寒磣的那個部門,可畢竟是御前行走得罪不起,知府也要給他個面子。
這不就是意味著...
抱大腿,這三個字跳躍在嬋夏腦中。
她家馬上就要大難臨頭,有這等金光燦燦的腿擺在面前,不抱上豈不是辜負她昔日廠衛第一狗腿的尊嚴?!
“你對宦官是否有何偏見?”她呆滯時間有些過長,讓于瑾的神色漸冷。
世人皆對宦官從來都是表面恭敬背地里咒罵,如果她也這般想,便也沒有繼續相處的必要了。
“都是人,能有什么偏見?一樣是爹生娘養的,就像我,出生在仵作世家便常讓人白眼,盡管我什么都沒做,依然有人瞧不起我,那又如何?”
她還能因別人看不起她,就自暴自棄,覺得過得低人一等?
“我看你也不是拘于身份的人,我便壯著膽跟你說上幾句——”
“你這膽子...還用壯?”他掃了眼食盒。
三分之二都進了她的腹中,吃東西時一點沒見外。
“不要在意細節,我只說我自己。我家隔壁院是做吹手的,你知道吹手是什么吧?就是紅白喜事吹拉彈唱的,那家姑娘,與我自幼相識,我們一起長大的。”
吹手與仵作一樣,同為下九流,地位也不比仵作高到哪兒去。
倆女孩一起長大,平日里有什么心事都在一起說,兩家大人也常有往來,素來交好。
“倆月前,她要出閣,我為了給她做一罐百花膏,爬到樹上取刺槐花摔了下來。”
就是那一摔,讓她重生了。
百花膏做好了送了出去,閨中密友嫁人了,卻一杯喜酒都沒請她阿爹喝。
兩家自此斷了往來,前幾日在路上見到,她老遠就繞開嬋夏,擺明了話都不想說。
“她嫁了戶好人家,脫離了下九流,就不能再與我家來往,我送她的香膏,怕是也被扔了吧。”
“你不氣?”
“昨日的我感謝她與我走過的四時,今夕我雖與她雖是路人,卻依然希望她過得更好,昨日與今夕終究是兩段不同的人生,做人不能只朝后看。”
“這也是你師父教你的?”
“他沒那么說過,但他是那么做的。”
嬋夏一直覺得,督主對做太監這事是意難平的,要不他怎么會瘋狂暗示自己...利其器?
切都切了,只能是勇敢面對新生了,多勵志。
嬋夏以為眼前的這位王公公跟督主似的,又在糾結出身問題,現身說法后眼巴巴的看著他,看在她這般真誠的份上,扣她的銀錢是不是該漲漲了?
卻見他只慢條斯理地擦手,那雙眼也看不出半點情緒起伏,賞銀無望了...白煽情了!
“請公公恕罪,小的光顧著敬仰你那過人的能力,竟忘記公公您尊貴的身份,還望贖罪。”
嬋夏吞下最后一口肉,十分恭敬道。
“你剛剛吃的歡實的時候,倒是沒看出要恕罪的樣子。”他好笑的掃她一眼,吃完了才想起身份差距,真是頗有誠意呢。
“小的也是揣測公公心思,一會公公怕是還要驗李家香鋪小公子吧?不吃飽了哪有力氣幫著您搬運。”
說的是義正言辭,一股浩然之氣,說得于瑾啼笑皆非。
“我還要感謝你能吃?”
“都是小的應該做的!”她篤定眼前這廝不會跟她計較。
這般厚臉皮,倒著實是下飯,于瑾眉目舒緩。
他在這個世界見過很多人,從沒有一個跟她這般對他,比他身份低的怕他,視他為洪水猛獸,比他身份尊貴的唾棄他宦官的身份,只有她,敢跟他搶吃食,滿嘴恭敬,眼神卻清明。
“既然公公您胃口不佳,這最后一塊燒骨——”嬋夏喜笑顏開,準備以浩然正氣大義凜然地吃了這最后一塊燒骨。
“女孩子不要吃那么多肉。”他拍掉那只不安分的爪子,在她痛心疾首的眼神中,慢條斯理的吃下最后一塊。
食物瞬間席卷味蕾,許是她那敢怒不敢言的小表情太過下飯,于瑾頭一回感受到吃飯也不是那么痛苦。
“不算很好吃,炸的有些老。”他撂筷。
“...”咋不噎死你,嬋夏忿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