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淮?”
她又開始喚他。
趙淮只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場虛無縹緲的夢里,意識恍惚。
那柔美的嗓音和柔嫩的肌膚,還有好聞的香氣,讓他聯想到了幼時一直照顧他的乳母青娘。
那是他人生中唯一得到的溫柔呵護,直至此后二十載冰冷苛刻的日子,也無法讓他忘記。
“……青娘。”
他干裂的唇幾不可聞的動了動。
江暖放棄了掙扎,開始自力更生,總算找到了黑甲的關節所在,迅速的扒掉。
映入眼簾的情況比她想象的還要嚴重,胸口處的血液已經凝結,看得出來傷口結痂又掙開,反反復復,已經導致傷口發炎紅腫,有化膿跡象了。
她把他傷口那里的里衣給剪開,先打水用帕子給他清潔周圍的肌膚,然后再用白酒給傷口消毒,清創。
趙淮被刺激的肌肉緊繃,身上條理分明的輪廓線條清晰可見。
他意識清醒了一些,從后腰摸出一把匕首。
“用這個。”
比起剪刀來,匕首最起碼鋒利一些,少受點罪。
江暖接過匕首,先用白酒消了消毒,又點起蠟燭,將刀刃在火光處反復烤了烤。
然后才將刀子對準趙淮胸前,手一抖——
“嘶。”
趙淮倒抽一口冷氣,牙齒死死咬住。
“莫怕,手拿穩,將傷口處的腐肉都清除掉。”
他嗓音嘶啞,額間滲出大顆大顆的汗珠。
他也不敢動,更不敢有絲毫不滿,生怕這小娘子身嬌體弱嚇不得,一個沒輕沒重把刀子給捅進去,那就回天乏術了。
“實在抱歉,你這匕首也太過分離了。”
江暖把驚慌女子的戲碼演夠了,然后強裝鎮定,開始穩穩的操刀。
“你且忍耐些,我心里怕得很,但我會撐住的!”
她說完,眼神堅定,手上快狠準,片刻后就清創完畢。
趙淮硬是一聲不吭,手握成拳,骨節發白。
看著坑坑洼洼不停冒血的傷口,江暖不由得佩服,真的猛。
她拿起一瓶金瘡藥呼啦啦就往傷口上灑,好在血是慢慢止住了,她松了口氣,開始綁繃帶。
“傷口太深,咱們現在只能緊急處理一下。”
咱們?
趙淮的目光掠過她臉上,暗沉沉的。
江暖似乎毫無所覺,給他包扎好傷口,又在他身后墊了被子。
“這里只有素齋,你將就吃點兒。”
她做完這一切,累的手都酸了,起身還差點摔倒。
但她沒有絲毫怨言,扶著椅背撐起身體,顫顫巍巍走到屏風后打理自己。
趙淮的確腹中饑渴,如火燒一般,他先是喝了滿滿一大碗稀粥,然后又把食盒里的素菜吃的一干二凈。
這些清淡的東西反而讓他舒服了不少,他又閉目歇息片刻。
屏風后傳來悉悉索索的動靜,趙淮習武之人,常年保持警覺,自然耳聰目明。
他下意識不睜開眼去看,這是看著他重傷不能起身,所以才沒有一點戒心,同處一室就這么換衣服?
無甚心機。
這是趙淮給江暖打上的第一個標簽。
“為什么救我?”
她即將出來的時候,只聽男人沉聲問道。
“從你攔著我跳窗開始,就不是善良憐憫之心可以解釋的了。”
如果單單只是深閨婦人對貧弱的那點憐惜,不至于做到這個地步。
不料那小娘子居然探頭一笑,清淡雅致的面容中透出一絲明艷。
她素履微啟,身姿裊裊的走到他近前。
粉白的唇瓣未語先揚,目光溫潤籠罩在他的臉上。
“就不能是我看上了你,想要你這位俊俏的黑甲騎士做我的裙下之臣?”
趙淮猛地一愣,空氣寂靜了片刻。
生平從無女郎稱呼他俊俏……
不,重點不是這個,而是這小娘子早已嫁做人婦,為何,為何如此——
簡直就是——
不守婦道不知廉恥生性放蕩這些詞就在嘴邊,不知怎的,趙淮卻無論如何下不去嘴。
“你一定覺得我不守婦道不知廉恥吧?”
江暖失笑,沖著趙淮盈盈一拜。
“如果我沒猜錯,黑甲軍的趙都統,就是閣下?你不必謝我,就當是我為了替亡父報答當年的請醫之恩。若不是時任副都統的你及時出手相助,亡父的腿恐怕就保不住了,這是你當日結下的善緣,你應得的。”
黑甲軍和司禮監,作為皇帝手中的兩大利器,素來不和。
如果今天他被胡公公抓到,恐怕根本沒法活,這也和原劇情中的情節相吻合。
趙淮剛從她出其不意的調戲中回過神,又迎來新的震撼。
“江相居然連這個都告訴你?”
可見江相對女兒的疼愛,父女感情至深。
江暖點點頭,眼神中充滿哀傷,“父親已逝,我在這世上已無人可依靠,本想要隨父親一走了之,奈何還有幾個忠仆真心待我。能夠得遇父親生前的恩人,與我而言,是莫大的幸事。就好像……就好像,隔著生與死,讓我和父親又有了交集一般。”
她長長的睫毛微微眨動,將眼底晶瑩的淚逼退。
說完這些,她便轉身去窗臺前的書桌前,拿上一卷打開的詩集,走到屏風外間,坐到榻上,緩緩翻動著書頁。
趙淮卻久久不能平靜,他和江相的交集的確不多,那一次也是因為江相遭到小人陷害,被皇帝誤解。
冬日大雪,天寒地凍,江相跪在朝輝堂前不知等了多久,還是副都統的他剛剛給皇上復命路過此地,知道江相被閹人戲耍,看不過眼便讓人攙扶江相起來,還順手請了太醫。
他明里暗里相助的人不知凡幾,不料在他遭遇殺身之禍時,只有這么一個幾乎忘卻的舉動,給他換來了如此巨大的善果。
他目光落在看書的江娘子身上,她的哀傷和絕望,處處真切。
可是……沒了父親,她不是還有丈夫么?
那位,還剛剛升了官,知樞密院事,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
在對比江娘子眼下的處境,怎么都讓人覺得違和。
“小姐,姑爺的人來了!”
門外突然想起丫鬟急促的聲音,那人手邊的書應聲而落,腳步凌亂的跑去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