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賽的結果讓現場一片嘩然,賽場嗡聲大作,久久不能平息。
甚至連裁判都忘了宣判,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一幕。
人們不是沒想過葉問打不過耿良辰,但絕對想不到,葉問在耿良辰面前,根本就不堪一擊!
這是他們南方精心挑選出來的代表,可現在,代表卻被耿良辰按在地上肆意摩擦,輸得一塌糊涂。
丟臉!
太丟臉了!
沒人能接受這個現實,甚至有人憤怒之下喊出了“打假賽”這樣的話來,質疑這場比賽是同門師兄弟之間表演的雙簧。
就連臺上的三位宗師都這么懷疑,畢竟葉問出的所有招數耿良辰都提前洞悉,耿良辰又不是算命的,他憑什么能這么精準地料敵先機?
然而這場比賽對南方武人的打擊再大,也不過是面子上的。
但對于葉問來說,卻是毀滅性的打擊!
全程碾壓!全方位碾壓!
雖然只是短短三個回合他就敗下陣來,但葉問也清楚,再給他三十個回合,三百個回合,結局還是一樣的。
這不止是技術上的差距,也是意識上的全面碾壓。
活了四十年,葉問頭一回生出“自己是不是不適合練武”這樣的懷疑。
面對滿場質疑喧囂的聲音,葉問勉強對蘇乙笑了笑拱手一禮,然后轉身落寞地向外走去。
蘇乙面無表情看著葉問離去的背影,腦子里卻浮現出之前他和宮寶森有過的一次對話。
“良辰,詠春有你師兄陳識,這次葉問就算了吧,他自己也不想離家北上。”
“師兄有傷在身要養,葉問卻年富力強,詠春一門的傳承不是我師兄陳識一個人的事情,葉問學了詠春的功夫,就要擔起傳承的責任。宮師傅,哪怕是作為南方武人的代表,葉問也必須北上。”
“他都托人把話遞到我這兒了,只怕他心意已決。”
“沒事,我會說服他的。”
蘇乙最終選擇物理說服的方式,目前看來,效果已經顯出來了。
在今天之前,葉問還是南方武林的英雄。
但今天之后,葉問會成為南方武林唾棄的對象。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這是風光背后,必須承擔的代價。
葉問到底有沒有打假賽,即使蘇乙開口為他辯解,只怕也將會成為一件沒辦法證實的事情。
原本觀眾們期待的一場龍爭虎斗,結果以這樣一種近乎荒誕的方式收尾了,這場比賽勢必會成為本次選拔賽最具爭議的一場。
至此,本次選拔賽的所有正賽全部結束。
萬國格斗大賽將在三天后正式開始,明日還有一場傳承切磋。
原本葉問只要在蘇乙手底下撐過十個回合,他也會一并接受傳承。
但他三個回合便被打下臺了,自然是失去了資格。
接下來的三日,是葉問有生之年最難熬的三日。
他成了千夫所指的對象,甚至有激進的人跑去他家里扔石頭和臭雞蛋。
而蘇乙這邊,第二日一早就開始了他的傳承切磋之旅。
傳承切磋的地點就設在金樓。
在金樓的第四層有八間客房,本來只有蘇乙和四位北方宗師住,這日南方的宗師也來了,分別住進了剩下的三間客房。
早茶用罷后,燈叔找到了蘇乙。
“耿師傅,恭喜你成為萬國搏擊大賽的領隊。”燈叔笑呵呵地拱手道。
“這是壓力,也是責任,沒什么好恭喜的。”蘇乙搖搖頭,“其實我更希望只是專心打好比賽就夠了。”
“能者多勞嘛。”燈叔笑道,“您可能不知道,昨天您勝了葉問后,在佛山,關于您的畫冊都賣瘋了。”
“畫冊?”蘇乙一怔。
燈叔眼中有些促狹:“怎么耿師傅還不知道?你的畫冊不光是在佛山,整個南方,很早就有了。如果你有興趣,我讓人送幾本去你房間里。”
蘇乙敏銳覺得這些畫冊上可能沒畫什么好東西。
“那就有勞燈叔了。”但他沒有拒絕燈叔的“好意”。
“耿師傅,今日共有七位師傅跟你傳承切磋,七位師傅都會傳你一手本門的絕活。”燈叔說這話的時候話語里有些酸酸的,眼中的嫉妒難以掩飾,“從今之后,耿師傅你就一路飛黃騰達能,前途勢不可擋了啊。”
“我能成名,是前輩們造出了時勢,把我推到了風口浪尖上。”蘇乙淡淡道,“怒海狂濤,我能不能站穩,以后只能靠自己。”
他看向燈叔:“如履薄冰的滋味不好受,燈叔,你也年輕過,你應該試過。”
燈叔表情震動,看著蘇乙良久,突然一抱拳,誠懇道:“耿師傅,真心祝你事事稱心,一帆風順。”
“謝謝。”
一扇門,一種傳承。
一扇門,一場考驗。
蘇乙推開第一扇門,見到了榮師傅。
榮師傅是南海平洲人,師從大名鼎鼎的黃飛鴻,年輕時綽號“豬肉榮”。
這位老人在南國桃李滿天下,地位非常高,如今已是七十二歲高齡了。
“我這輩子最得意的事情,就是根據洪拳、佛拳,站在我師父的肩膀上,取虎之勁和形,又取鶴之姿和意,創出了虎鶴雙形的拳路。”林世榮穿著練功服,笑呵呵走到了房間中間騰出的空地上,對蘇乙招招手,“來來來,咱們搭搭手,我這兒有一手二飛蝴蝶拆連環扣撞,算是虎鶴雙形最厲害的殺招,跟你虛實結合的打法有些類似,你品一品。”
蘇乙先是恭恭敬敬鞠躬,然后站在了場中。
“你來攻我。”榮師傅很干脆,沒有廢話。
“得罪了。”蘇乙從善如流,規規矩矩一記直拳打出。
榮師傅隨手就拍掉了蘇乙的拳頭,皺眉道:“大力點,認真點,我扛得住。”
“是!”
蘇乙進入狀態,戰術晃動近身,一套組合打出。
便在這時,榮師傅動了!
他左右雙手如穿花拂柳般迅速拆解掉了蘇乙的攻擊,等蘇乙下意識做出后續反擊的動作時,他駭然發現眼前竟失去了榮師傅的蹤跡!
這一驚蘇乙非同小可,但他反應極快,立刻做出判斷,向前傾倒。
但還是遲了。
下一刻,他只覺自己的雙腿突然被別住,使得他失去平衡。
與此同時一只手五指張開自上而下一把扣住自己的腦袋,后腰一痛,整個人頓時便如下腰一般向后彎曲過去。
一只手肘穩穩停在蘇乙的眼前,所有攻擊戛然而止。
蘇乙渾身汗毛倒豎,冷汗剎那間浸透全身!
剛才的一瞬間,他一度覺得自己要被打死了!
蘇乙這么容易被這招制服,當然和他本著求學武藝的心態配合打斗有關。
但這招的凌厲狠毒,以及防不勝防,卻是毋庸置疑的。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一門絕學的殺招,本就很難破解,比如宮家六十四手的葉底藏花。
只這一招,蘇乙到現在也破不了。
而且他知道對手怎么用,但自己就是使不出。這是因為他不明白這招的原理和發力方式。
還有葉問自創的殺招脫手標指,蘇乙也是防不住,他知道對手怎么打,但就是防不住。
他現在克制殺招的唯一辦法,就是讓對手沒辦法用出來。
但其實這是取巧的方式,所以蘇乙一直都對傳統武術抱有敬畏之心,并不覺得自己的綜合格斗就一定有多厲害,有多高級。
榮師傅松開了蘇乙,道:“你覺得這一招二飛蝴蝶拆連環扣撞,關竅在于哪兒?”
蘇乙整理好心情,細細想了想,搖頭道:“榮師傅,剛才被嚇傻了,什么都沒來得及想。”
榮師傅一怔,忍不住哈哈大笑:“你這孩子好生誠實,來來來,這次我慢一點,你再品品。”
慢一點,還是防不住。
蘇乙再次心有余悸地起身,擰眉苦思了足足三分多鐘。
這過程中,榮師傅也不催促,只是笑吟吟看著他。
“榮師傅,我覺得關竅在‘連環’二字上。”蘇乙道。
榮師傅頓時眼睛一亮,嘴上卻問道:“這一式殺招,若是不能拆解敵手招式便無法施展,后續還有扣、還有肘撞,這些打法完成了最后的殺招,你為什么不覺得關竅在這些上面?”
“拆、扣、撞三個動作一氣呵成,毫無間隙。”蘇乙認真道,“尤其是您剛才身前繞到身后的身法,快到極致,如蝴蝶穿插,這么快的身法,不像是驟然發動,反倒像是提前準備好的。這一招表面看來,殺招在手上,但他的根本,卻在身法上,是身法使得手法連環起來……”
榮師傅忍不住鼓起了掌,感嘆道:“我這一招,只傳過三人,你是第四個,但你是唯一一個看出這一招關竅的,而且是這么快就看出來的。耿良辰啊耿良辰你為什么不是我們南方人呢?”
蘇乙矜持一笑。
“虎勁鶴姿,是這一招的關竅所在,你見過虎撲食、鶴走路嗎?來來來,我一步步拆解開來,給你演示……”
接下來,榮師傅把這一招二飛蝴蝶拆連環扣撞掰開了揉碎了詳細講解給蘇乙。
蘇乙在第一個房間里花費了半個小時時間,最終恭恭敬敬向榮師傅磕了頭,算是謝過傳藝恩德,這才出了門。
臨走前,榮師傅最后說了蘇乙一番話,這番話頗為意味深長。
“南拳北傳,是好事,宮師傅促成此事,也是一片好心。這次比賽讓我看到,北方的武人比南方武人更能打了,這都是宮師傅的功勞。只是好事一定就會有好結果嗎?時局動蕩,戰火蔓延,這樣的大環境下,你做任何事情,最終都會被那些野心家利用,變了味道。”
“這年頭兒,誰成事,誰覆滅,沒人能看透,國術界只是小螞蟻,一旦站錯隊,人家隨手就碾死了,到時候咱們這些習武之人面臨的,可就是滅頂之災啊……”
“耿良辰,創新未必好,守舊也未必不好。我們都是身在局里,無法看清。誰對誰錯,要看百年之后,國術還留下了什么。”
百年之后國術留下了什么蘇乙不知道,但八九十年后國術現狀如何,蘇乙是知道的。
留下的是一地雞毛!
跆拳道、柔術、拳擊、泰拳,西洋、東洋、南洋,外來的所有武功,都大行其道。
唯有國術,成了老年健身操,或者騙子行騙的工具。
后世有人統計過,各門各派的年輕弟子平均年齡都在五十歲以上。
所以后世的傳武到底是什么?
也許只是一種小眾的廣場舞吧。
榮師傅看不清的后路,蘇乙已經看清了,并且回來了。
其實事到如今,蘇乙也在用心把這個世界的任務當做一件事業來完成。
他想試試,能不能為國術找到一條出路,讓它在一百年的后世也能發揚光大,遍地開花?
國術不該就這么銷聲匿跡,傳武也不該最終淪為三流的騙術和小眾的廣場舞。
蘇乙進的第二個房間里是董師傅,這老人鶴發童顏,精神矍鑠。他就等在客廳里,袖子都提前挽起來了,似乎很迫不及待的樣子。
不等蘇乙行完理,他就擺擺手,嚷嚷道:“虛頭巴腦的東西就免了!來來來,讓我來先稱稱你的斤兩,看看你有沒有資格學我的絕學。”
說著便呼哈吐氣,運勁擺出拳架子。
“十招不敗,我就傳你韋陀獻杖!”董師傅大喝一聲,便一招惡鷹撲食向蘇乙襲來。
董師傅打的是鐵線拳,鐵線拳本身是外家拳,但一般打鐵線拳的,都會練少林的內功,以少林內功來催動鐵線拳發力,從而達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鐵線拳剛猛是剛猛,但也并非一昧剛猛,其實這也是一門剛柔并濟的拳法。
只是這門拳法要求每一招每一式都不留余力,拳拳拼盡全力,招招猛如虎狼。
這樣一來,修習者就很難做到“剛柔并濟”,通常都是奔著剛猛的路子一去不復返了,只放不收。
但其實上,鐵線拳練到高深處要能收能放,舉大錘拍蚊子,才是這門武功的最高境界。
只可惜,整個南國除了一個董師傅,再無人把鐵線拳練成剛柔并濟的地步。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蘇乙驟一搭手,就被巨力震得倒退,很難想象一個年近七旬的老人會有這么巨大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