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神仙,求求你們了,放了美姨吧!”李阿伯被蘇乙攔住,立刻就勢就要跪下,聲淚俱下地哀求道,“她生前已經夠可憐了,死了還要落到這般下場,這對她不公平啊,求求你們……”
蘇乙自然不會讓一個老人家給自己跪下,他扶住李阿伯的雙臂,嘆了口氣道:“被它害死的人,又去哪里找公平?”
“你放心,我們不會輕易打殺了它的,我現在去水底找它的尸骨,只要能找到它的尸骨,一切都好說。”
“謝謝謝謝,謝謝你啊……”李阿伯激動地握著蘇乙的手,生怕他反悔的樣子。
他又回頭看向陣中,大陣中,楚人美凄厲嘶吼著,六根金色光釘釘在其身體之中依稀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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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挺硬氣,這樣都不求饒?”風叔盯著陣中楚人美,詫異說道。
“死!你們都要死!”楚人美怨毒嘶吼。
“美姨啊,算了吧!算了吧……”李阿伯淚雨滂沱,站在一邊苦苦相勸。
蘇乙見狀搖搖頭,在邊上隨便折了根樹枝,再度往河里走去。
沒有楚人美鬼魂的干擾,找到它的尸骨對蘇乙來說便只是時間問題了。
現在風叔正在用七星釘魂陣瀉掉楚人美的怨氣,這得一陣子時間,蘇乙正好趁這段時間下水去尋尸。
再次進入水洞,水中那種陰冷的感覺明顯減弱許多,這是因為這里已經沒有了源源不絕誕生的怨氣。
蘇乙大概估算著從洞口沖下尸身的落點,再用帶下來的樹枝不斷戳進水底的沙塵之中,他確信楚人美的尸體就埋在這水底的沙塵之中。
這是個很枯燥乏味的過程,除非蘇乙有什么高科技探測的辦法,否則只能這么一點點搜尋。
扶乩追蹤法倒是可以,但水底的方位和距離可不好把握,蘇乙覺得反倒不如用最笨的辦法來得快。
事實也證明的確如此,蘇乙的運氣不錯,很快他手中的樹枝就戳到了一個硬物,他撥開泥沙,露出其下的一具尸骨來。
尸骨早就成了骷髏架,但骨頭全部呈現出黑色,而且拿在手中十分冰冷,也十分僵硬的樣子,渾然不像是一具已經深埋近百年的尸骨。
蘇乙小心取出尸骨,這尸骨保存得十分完整。
這自然是怨氣浸染的緣故,否則一般的尸骨,早就零散風化了。再被水一沖,肯定碎成渣了。
這也是施工公司敢把尸骨往水里扔的原因。
很快,蘇乙便捧著尸骨走出了水面。
風叔依然在主持陣法,陣中楚人美的怨氣明顯已消散得差不多了,它也停止了掙扎和嘶吼,只是靜靜站在那里。
李阿伯在嘗試跟它說話,但楚人美卻一言不發,也一動不動。
它在陣中的聲音能傳出來,但陣外的人說話,它什么都聽不到的。
除了風叔地話,它誰的話聽不到。
“小明,風叔的箱子里有塊黃布,把它拿出來!”蘇乙吩咐道。
小明有些畏懼,但還是急忙照做。
蘇乙把尸骨小心鋪在黃布之上,起身之后點了三支香,拜了拜,放在楚人美尸骨的頭前。
“它是害人的鬼,為什么還要拜它?”小明忍不住好奇問道。
蘇乙笑了笑:“我不是拜楚人美,而是在跟這具尸骨告別。塵歸塵,土歸土,人死為鬼,就不該再牽扯陽間的恩怨。楚人美怨氣一消,它就要去投胎轉世,這具尸骨就成了這世上最沒用的東西。”
小明一怔,道:“無論誰死了,尸體都沒用。”
“那不一定。”蘇乙道,“如果等你百年了,哪怕燒成骨灰,也有你的后人對著你的骨灰壇磕頭祭拜。但楚人美呢?如果它沒有害人的話,有誰會記得它?它的尸骨就算留在這世上,也不過是多余的東西罷了。”
小明無言以對,細細思之,竟覺不寒而栗。
生死間真有大恐怖,不能細想。
再多的怨氣,只要只出不進,總有傾瀉干凈的時刻。
楚人美的鬼魂最終怨氣全無,所剩無幾。
它的身上果真一點業力都無。
這要是別的厲鬼見了,非得嫉妒到質壁分離不可。
但凡存于陽間的厲鬼,都要遭受七日輪回之苦,除非是鬼修,可以通過特殊的方法規避或者壓制這種痛苦。
七日輪回之苦有多苦呢?
佛門把這種苦叫做“時無間”,是最痛苦的無間地獄中才會有的痛苦,可想而知這有多苦了。
而楚人美是稀里湖涂就什么痛苦也不用經歷,這種際遇百年也難得一遇。
“我知道你聽得懂人話,”風叔凝視著陣中的楚人美,沉聲開口,“我現在放開一個陣旗,你可以跟外面的人說話,但是你休想要逃出來!我警告你,你只要稍有異動,我就釘死所有陣旗,到時候保管你立刻魂飛魄散!”
楚人美盈盈一拜,輕聲道:“多謝仙長告知,小女子記下了。”
若是不看其人,簡直以為這是哪個大家閨秀在說話,這聲音清脆可人,如大珠小珠落玉盤。
風叔回頭看了眼蘇乙,指了指天陽關的位置,示意他會打開天陽關的方位,讓蘇乙謹慎戒備。
蘇乙點頭表示收到。
鬼最狡詐,鬼話一句都不能信,所以怎么提防都不為過。
風叔掐訣念咒,小心翼翼將天陽關位的陣旗拔上來一半。
蘇乙一手握住還剩兩次“反彈”機會的鎮邪印,一手握著桃木劍,舌尖咬在牙齒中間,只待稍有異變,就呈千鈞之勢一觸即發。
噗……
隨著一聲仿佛泄氣的聲音,楚人美的身形徹底顯現在世間,這次即便是阿蓮都能看得清楚。
這是因為天陽關開,陰陽交泰的緣故。
阿蓮“啊”了一聲,急忙捂住嘴巴,眼中滿是好奇,打量著陣中的楚人美。
她仍穿著一身藍衣,臉色也依舊慘白,烏黑的長發也依舊遮著臉。
但她給人的感覺不再是陰森恐怖,不再是猙獰邪異,而是一種溫婉,一種憂傷。
“美姨啊……”李阿伯踉蹌著往前兩步,雙目含淚,“美姨,你受苦了,你,你……”
李阿伯泣不成聲。
“是小強啊,”楚人美語氣帶著些許欣慰,“你也老了呢,平平安安活了一輩子,這很好呀。”
“都是美姨你保佑我,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李阿伯啜泣著道。
“我能保佑你什么呢?”楚人美呵呵一笑,“睡了幾十年,醒來就殺人,做人的時候窩窩囊囊,做鬼的時候又渾渾噩噩,幾十年轉瞬即過,滄海桑田,何必有我?”
“楚人美,往事已矣,對于你來說,一切都過去了。”蘇乙開口澹澹道,“那些害你的,你害的,都如煙云,如今你無冤無業,就是下了地府,也可以直接去投胎做人,這是別的鬼想都不敢想的造化,對于你生前的凄慘來說,也算略作彌補了。”
“現在你唯一的羈絆就是你和李阿伯締結的夙印,你應該也能感應到,只要了結了這件事,這塵世就再也留不住你了。此生已了,只盼你來生投個好人家,平安喜樂過一生。”
楚人美未曾開口,先向蘇乙微微一福,輕聲道:“這位仙長神通蓋世,小女子佩服萬分,之前多有得罪,當真罪該萬死,還望仙長海涵,莫要忌恨于心。”
“我不是什么仙長,我也沒那么小心眼。”蘇乙搖搖頭,他掏出那只平安鐲來,走上前遞給李阿伯,“李阿伯,你站在陣邊,等她伸出手來,把手鐲戴在她手腕上,這件事就算圓滿了。”
頓了頓,蘇乙接著道:“這是她在這塵世最后的羈絆,一旦了結,她就回去投胎,重新做人。”
李阿伯擦了把眼淚,接過這手鐲,對蘇乙含淚作揖,顫聲道:“仙長,這是大恩大德啊……”
蘇乙拍拍他的手,對他一笑,便向一邊走去。
“這位仙長。”哪知楚人美突然又叫住了他。
蘇乙回頭,露出疑問表情。
“您身上有黃父的味道,您要小心些,他標記了您,一定會對您不利。”楚人美道。
蘇乙心中一動,就要發問,誰知風叔卻一聲驚呼:“黃父?黃父鬼?”
“仙長無所不知,正是此物。”楚人美道。
“此事我本打算晚些再跟風哥你提的。”蘇乙道,“我聽過黃父這兩個字,但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怎么?這是一種鬼怪嗎?”
“沒錯。”風叔滿臉凝重,“此物此人以鬼為飯,以血為漿,很擅長變化,是鬼物的克星,最是惡毒兇狠……這種東西出世便是一場災禍,其危害不亞于攝青鬼,上一次黃父出世,還是幾百年前。”
“這黃父見我時,也提到過攝青鬼,并以此威脅我”楚人美輕聲道。
“什么!”風叔驚恐瞪大眼睛,聲音都顫動起來,“你確定是攝青鬼?”
他的語氣充滿急切和恐懼。
“小女子所記應無差。”楚人美道,“它曾喚醒我,找過我,和我說話,只是當時我被怨氣左右,不知它云云何意,我和它打了一場,它退走了。不過我能感覺到,它只是暫時不想吃我,它還告訴我以后還會見面。”
“它還說過什么?”風叔焦急問道,“你還知道它和攝青鬼的什么消息嗎?”
“回稟仙長,小女子再一無所知,萬分抱歉。”楚人美道,“適才我也是嗅到了黃父的味道,這才出言提醒。”
風叔面色鐵青,久久不語。
“楚人美,時辰不早了,你該走了。”蘇乙沉聲道,“去了羈絆,投胎去吧!”
關于黃父的事情,可以以后再從長計議,但眼下的事情還是快快了結,以免夜長夢多。
“美姨啊,你來吧,我給你把手鐲戴上!”李阿伯顫顫巍巍上前一步。
楚人美卻輕輕搖了搖頭。
它退后一步,突然屈膝跪了下來。
這一幕出乎了所有人意料。
蘇乙暗自警惕,心說也許這是楚人美想耍什么花樣?
鬼祟最愛欺詐,絕不要輕易上當。
“兩位仙長,渡化之恩,小女子無以為報,請受我一拜,聊表感激。”楚人美溫言細語,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然也也不起身,只是垂著頭再次道:“只是小女子累了,不愿為鬼,也不愿為人,只求就此消失于世間,教這陽間冥土,八荒四海,都再無我。”
這話讓風叔和蘇乙都動容。
兩人都驚疑不定,互相對視一眼。
“你想要魂飛魄散?”風叔冷笑,“那容易得緊,只消我現在封死陣旗,頃刻間你便化為飛灰,永遠消失在世間!你想這樣嗎?”
“勞請仙長動手,小女子感激不盡。”楚人美道。
“美姨!美姨啊,你這是為什么!”李阿伯焦急道。
“如果你是想耍什么花樣,那你就打錯算盤了!”風叔冷冷道,“你若老老實實,我還會送你去投胎,你若還想做鬼為禍世間,我立刻封死陣旗!”
“我不想投胎做人啦!”楚人美輕聲道,“做人,又有什么意思?做人做鬼都一樣,不過渾渾噩噩一場夢罷了,夢醒之后,我又算是什么呢?陽間也好,冥土也罷,只怕都無趣得緊。”
“楚人美,你當真一心求死?”蘇乙心中還有狐疑,但直覺楚人美并沒有在耍花招,而是真心不想去投胎做人。
楚人美聲音雖然還很輕,但語氣卻斬釘截鐵。
她說:“小女子——誓不為人!”
這話讓蘇乙的心狠狠顫了一下。他內心分辨著楚人美這話的真假,另一邊的風叔顯然也同樣驚疑不定。
“兩位仙長既然難做決定,小女子只好得罪了。”楚人美突然開口道。
話音一落,蘇乙和風叔就齊齊心道不好。
果然,下一刻楚人美突然瘋狂向陣外沖出!
她的身體狠狠轟擊在大陣邊緣,半個身子都出來了,她一把掐住李強的脖子,目光驟然看向另一邊的小明。
小明渾身一僵,眼神突然變得茫然,邁著僵硬的步伐,不由自主往前走來。
這一刻,蘇乙和風叔幾乎齊齊出手。
風叔一手掐訣,狠狠將天陽關的陣旗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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