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父可以通過一個人的夢境“閱讀”他過往的記憶,但如果這個人的某段記憶連他自己都不記得了,黃父自然也不可能得到了。
這就是黃耀祖能活到今天的原因。
否則以黃父的謹慎,知道他真實身份和面孔的黃耀祖早就被他滅了,絕留不到今天。
黃耀祖憑著分魂法,成功騙過了黃父。
但他最終還是難逃被黃父吞掉的命運。
“我其實厭倦了這種生活,所以我才辭職。”黃耀祖道,“李國強也是它標記過的人,剛好可以接我的班。我告訴他,我只想平平安安活下去,過完后半輩子。他雖然答應了我,但鬼話怎么能信?”
黃耀祖看著蘇乙:“我不信它,卻也沒有辦法,只能寄希望于它的仁慈。但越是快到我退休的日子,我心里就越是不安,有種大難臨頭的感覺。那天那個送外賣的女孩來給我送煙和酒,我看著她,我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情,人的所有感覺都不可能是無緣無故的。”
“比如我的不安,也比如我對那個女孩的特別感覺。我之前一直以為是我喜歡她,但那天我發現我不是,所以是什么呢?”
“我不想深究這件事,因為我知道它一直都在監控我,它能知道我的一切。我強迫自己不去想這件事,還撕下來半張名片放在酒壺里,裝作只是墊滑絲的蓋子……”
說到這里,黃耀祖頓住,對蘇乙笑了笑:“其實黃父也并非無所不能,起碼在這一點上我騙過了它,而且那個女孩一直都是干凈的,她沒被黃父上過身,黃父也忽略了我對她的感覺。不然的話,你現在也看不到我。”
“你記起發生過的所有一切,是在你死之后?”蘇乙問道。
“是。”黃耀祖點頭,“當我被黃父吃了的那一剎那,我的意識就回到了這里,那些記憶就像是被打開了鎖一樣全都蹦了出來,我想起了發生過的一切。”
“這也算是歪打正著了。”黃耀祖神色有些復雜,“分魂法最關鍵的一步就是破而后立,我也沒想到在黃父的幫助下完成了。你知道嗎?如果我那邊的魂一直都沒魂飛魄散的話,我的意識就絕不會轉移過來,那我做出的所有犧牲都白費了。”
“不過我這門法也不算練成了,因為我的魂沒有封在九陰之地滋養,所以我現在只是最普通的中陰身,連鬼都算不上,離成為陰神也還差十萬八千里。”
“所以你的確是在刻意躲著我和風叔?”蘇乙道,“你知道劉杰輝是鬼,你怕他害我們?”
黃耀祖面色嚴肅點點頭:“當年風叔的走跟我有關系,因為我能感覺到劉杰輝對他不懷好意,所以我利用他和西九龍馬sir的關系,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把風叔整走了,想來風叔到現在還對馬sir和我耿耿于懷。”
“至于黃sir你,從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其實我就看出你和風叔是同一類人。而且你也被黃父標記了。”
蘇乙挑了挑眉毛。
黃父盯上他的時間比他想象的還早,看來應該是他和袁曉敏第一次見面后,黃父就盯上了自己。
他很好奇,黃父會不會窺測到自己其實是個穿越者這段記憶?
應該不會,如果黃父窺測到,它絕對嚇得屁滾尿流有多遠跑多遠,哪里還敢對自己不懷好意?
甚至蘇乙覺得他根本窺測不到自己的記憶,否則他只要窺測到自己和一位五獄仙有關,只怕他也會對自己敬而遠之。
不過也說不定黃父還沒來得及窺測自己的記憶,就被自己給趕跑了。
蘇乙看著眼前的黃耀祖,不知道該替他覺得惋惜,還是該替他慶幸。
先天開了天眼,這種天賦簡直舉世罕見,他本該大有作為,也曾抱有滿腔熱血,只可惜造化弄人,被黃父盯上了他,最終落了個死于非命的下場,這一生也逃不過苦苦掙扎的螻蟻命數。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他居然從黃父口中逃生,避免了魂飛魄散、永遠消失的悲劇,這又是多么幸運的事情?
他雖然不能成就陰神,但卻擁有干干凈凈的中陰身,可以直接去投胎重新做人,這是多少鬼做夢都夢不到的好事?
“我封在里面的時候,我想過有人會找到我,不過我覺得會是風叔,或者是龍婆,我知道他們的本事,但我沒想到會是你。如果你沒有找到我,其實我都不知道我要被封在里面多久。”黃耀祖笑道,“這個封靈符是我師父借我的手畫的,很厲害的,如果沒人發現我,我會一直被封在里面,說不定可以冒充阿拉丁神燈?也許是阿拉丁神龜?”
他揶揄道:“其實這樣也好,投胎做人有什么意思?世間鬼祟橫行,大家都過得渾渾噩噩,一輩子為一些注定會失去的東西爭來爭去,太可笑了。其實我有時候甚至在想,這個世界到底是屬于我們的,還是屬于那些鬼的?”
“想到答桉了嗎?”蘇乙問道。
黃耀祖搖頭:“也許只有神仙才知道答桉。”
他看向蘇乙:“黃sir,你很厲害,比我想象中還厲害。但我建議你盡快離開港島,走得越遠越好,永遠都不要再來。”
“我已經走不了了。”蘇乙道,“劉杰輝死了,黃父金蟬脫殼,并且把黑鍋扣在了我頭上。現在全港島都在通緝我,風叔他們幾個也全都被抓了起來。”
黃耀祖聞言吃了一驚,半響才道:“看來你們真的威脅到他了,怪不得黃父要殺我!因為我是知道劉杰輝有問題的,他怕我跟你們合流,所以對我下手。”
“他這一走,再想找它無異于大海撈針了。”蘇乙嘆氣道。
黃耀祖道:“你想找它?拜托,現在是它一定不肯放過你才對!”
蘇乙看向他:“你覺得他還會找我?”
“一定會!”黃耀祖道,“你現在被通緝,他只要發現你的行蹤,就可以通知警隊包圍你,他甚至不用親自動手,就可以讓警察合理合法地斃了你!”
“如果這種辦法沒辦法殺死我呢?”蘇乙眉毛一挑,“如果他知道我很厲害,甚至我讓他吃過虧呢?”
黃耀祖愣了愣,道:“那他就更不會放過你了!黃父睚眥必報,之前有幾個得罪過他的修行人,都沒能躲過他的毒手,有一個甚至都移民去了澳洲,還是被他想辦法弄死了。這些年要不是我有意躲著風叔,還把風叔搞去東坪洲那種偏僻地方,以風叔的性格,他也絕對不能幸免于難。”
他看著蘇乙,正色道:“黃sir,黃父不是單打獨斗,他背后站著一個組織!”
“怪談協會?”蘇乙道。
“你也知道怪談協會?”黃耀祖又是一驚,“看來你查得已經很深入了,那你更危險了,你得趕緊離開,能走多遠走多遠!”
“我不怕黃父,它不過是陰溝里的老鼠罷了。”蘇乙道。
“但怪談協會不是!”黃耀祖認真道,“這個組織有人有鬼,有很多有身份地位的人,他們雖然沒有身具政府要位,但憑他們的身份地位,卻可以影響很多事情,這股力量很龐大的,這次你被通緝,對他們來說只是小兒科!”
“你還知道什么?”蘇乙問道。
“合和石!”黃耀祖面色凝重道,“合和石的陰氣越來越重,這幾個月,我根本不敢靠近那里,因為我有種感覺,我去那里就得死!那里一定有大問題!”
“這件事我不敢跟任何人講,但現在好了,我死了,沒什么好怕的了。”
他看著蘇乙,頓了頓接著道:“黃sir,港島絕對還有比黃父更可怕的東西,你們不必徒勞掙扎了。跑吧,跑得越遠越好。”
“我走了,風叔他們怎么辦?”蘇乙澹澹道,“他們現在被抓起來了,我很懷疑黃父會不會對她們下狠手。”
黃耀祖神色暗澹,聲音低沉道:“他們死定了。”
“總得拼一拼”蘇乙看向他,“不戰而逃不是我的風格,而且我也沒有扔下朋友逃跑的習慣。”
黃耀祖嘆了口氣道:“我很佩服你黃sir,相比起你,我只是個懦夫。我這一生,過得真失敗。”
蘇乙沉默。
失敗嗎?
想想好像也是的,但黃耀祖還有更好的選擇嗎?
如果他不是這樣,也許他早就魂飛魄散了。
其實一個人能活下來,就已經很不容易了。成功只是錦上添花的事情,不要苛求。
“你看得出所有人身上的臟東西?”蘇乙看向黃耀祖,“那些披著人皮的鬼都有誰,你還能認得出嗎?”
“我都記得。”黃耀祖鄭重道,“一百三十七個借尸還魂的鬼,我都記得!因為他們都算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至于被黃父標記過的,那就太多了,我也不能一一指出。不過你要是需要的話,我可以帶你一個個去指認。”
“你其實已經可以直接去投胎了,”蘇乙看著黃耀祖緩緩道,“沒必要再淌這趟渾水。”
黃耀祖聳聳肩:“脫胎重新做人?我來了以后,這人間如果還是這樣,又有什么意思?黃sir,如果你真打算對付黃父,對付怪談協會,算我一個。我雖然沒有太大本事,但我這雙眼睛,一定可以幫到你。”
其實這也是最吸引蘇乙的。
黃耀祖先天開天眼,如今剩下中陰身,但他還是可以堪破虛妄,窺見真實。
蘇乙其實是需要他的。
但微微思忖,蘇乙還是緩緩搖頭:“你只要告訴我那一百三十七個人的名單,就足夠了。既然你已經死了,還是早早去投胎吧。留在人間對你來說不是好事。”
完全可以預見的是,蘇乙接下來面臨的狀況必然是十分兇險,黃耀祖現在是個什么都沒有,什么都做不到的中陰身,他稍微被波及一下,只怕都會魂飛魄散。
而且就算他能成功撐到最后,這一番風云變幻下來,他跟著蘇乙也會沾染很多業力,這些業力會導致他只能去地獄受苦,等什么時候消除了業力,他才能什么時候去重新投胎。
蘇乙覺得沒必要在這樣的情況下,還把黃耀祖拉下水。
塵歸塵,土歸土,該去的去,該留的留。
既然幸運地躲過黃父虎口,那就別在這危險的人間逗留了。
黃耀祖看出蘇乙的好意,微微沉默,笑道:“也好。其實我留下來也許只能幫倒忙。”
頓了頓,黃耀祖問道:“要不要找個筆記下來?”
蘇乙搖頭。
他不算是過目不忘,但努力記的話,是可以記在腦子里的。
黃耀祖很快報出了一個又一個名字,有些人名蘇乙都耳熟能詳。
除了名字,黃耀祖還順帶說明了這些人的身份。
他們的身份以商人為主,涵蓋各行各業,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還有很多是各類非官方協會的管理者,或者一些地位不高,但掌握實權的基層官員。
這么多人都是被借尸還魂替代掉的鬼,想想真的讓人不寒而栗。
而這些鬼幾乎掌控者港島的經濟命脈,如果一旦它們聯合起來做點什么事情,后果只怕也是顛覆性的。
蘇乙將這些名字都記在腦海里。
“我還有最后一個請求,”最后蘇乙看著黃耀祖道,“你的分魂法,我想知道細節。”
黃耀祖微微皺眉,沉思片刻后道:“好,我告訴你!”
雖然他不愿把這種邪惡歹毒的法留在世間,但他最終還是選擇相信了蘇乙,也沒有追問蘇乙要這種法做什么。
饒是有所心理準備,蘇乙也為這種法的毒辣以及滅絕人性的程度而咋舌。
分魂是要把魂魄重新修補好的,否則剩下一半魂留在軀殼里,遲早還會消散。
用什么修補?
就是八歲八字全陽的孩童的生魂。
要在孩子還活著的時候,意識完全清醒的狀態下,把他的生魂一點一點抽離出來,再用它修補自己的殘魂。
這整個過程對孩子來說,他全程意識都很清醒,且痛感也都真實存在,絕對算是全世界最痛苦的刑罰之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