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封信,等一場雨,等花開,等花落,又或者是……
等一個人……
時間仿佛又回到了那年滿盛春雨,雨水亂跳著打在紙傘上,劍客撐傘伸手回望,道姑牽著小馬,紅著臉伸出手來……
滿座嘩然。
南王那瘦削的面龐沉肅無比,凝望著燕尋那雙堅定地眸子:“你知道,說出這句話后,會是什么后果么?”
燕尋點了點頭:“知道。”
緊接著,側過頭來看了一眼那醉倒的道姑,腦海里似乎閃過除妖時小道姑手忙腳亂畫符的身影,還有給母豬誤診后兩個人被村民追著跑的場面,不由得苦笑了一聲。
蠢貨道姑,從以前就一直添亂,這下真的害苦他了……
這下南國是不能待了,也不知道太乙觀收不收倒插門的女婿,唉……
南王雙眼如虎豹般輕輕瞇起,沉聲道:“燕無涯,這件事,你們洗劍閣是不是該給朕一個解釋?”
“丑聞啊!丑聞!大婚當天悔婚,這事兒可是讓皇室出了大丑,這洗劍閣怕是……”
“這駙馬腦子怕不是讓驢踢了吧,我南國掌上明珠,堂堂玉致公主,難道還配不上他?!”
“還駙馬?駙個屁馬了,該改口了!”
那面具掌門卻始終沉默著,聽著耳邊傳來的竊竊私語,身上的長袍微微卷動,沒有出聲。
寧無猜也覺得這駙馬腦子被驢踢了,這眼看著要傍上南國最大的白富美了,嬌妻美婢大宅子近在眼前,結果突然悔婚了,沒個十年腦癱能干出來這種事兒?!
然而看到那腦癱駙馬的目光望過來,寧無猜卻忽然心頭一凜,不敢置信的望向林采薇。
“三年前云游,我和他是在南國結識的,其實原本約好明年在南屏小亭見面,只是山上的日子太過孤寂,所以我便提前來南國尋他……”
“不是云游,我來找人。”
“他叫燕歸人……”
腦海中接連閃過林采薇的話,寧無猜這下全都明白了過來,雙眼也緩緩睜大,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臥槽!
這尼瑪是什么神仙修羅場?!
合著采薇姐來南國要找的人就是這南國駙馬?!結果在大婚當天逮了個正著?!
怪不得林采薇喝的醉醺醺的!
就尼瑪離譜!
然而更離譜的是,那個腦癱駙馬居然還真的為了她這么個小小道姑,直接悔婚了!
看了一眼醉到不省人事的林采薇,又看了一眼那腦癱駙馬,信息量太大,寧無猜整個人都傻了,腦子里全是“為所有愛執著的痛,為所有恨執著的傷……”
“我燕尋,自今日起不再是洗劍閣弟子!所做之事,亦與洗劍閣無關!陛下之怪罪,公主之怪罪,我燕尋皆一力承擔!”
燕尋雙眸堅定地望向南王,即便是在周圍那沸騰的重壓之下,也依舊沒有彎下脊梁,聲音清冷而又舒朗,一聲大紅的喜服在細雪微風中疊疊蕩蕩。
虞青梅連忙用靈氣驅散林采薇的酒勁,伸手捅咕了兩下林采薇,又順手抓了一把瓜子小聲道:“林姐姐別睡了,快起來吃瓜了,駙馬悔婚了!”
寧無猜頓時頭皮都快要炸開了,滿臉震驚的扭過頭來,望著一臉興奮嗑著瓜子的虞青梅。
坑啊!
你沒事兒捅咕她干嘛啊!
能不能老實一分鐘啊啊啊,現在就夠亂的了,就別亂上添亂了行不行啊!!
在寧無猜悲憤的目光里,林采薇揉了揉作痛的額頭,眼神迷茫的坐起身來。
她是在……在婚禮?
看向場中那道身穿喜服的身影,林采薇腦海中閃過斷斷續續的記憶,耳畔則傳來虞青梅小聲的絮叨:“林姐姐,你剛才是沒看到啊,剛才那駙馬就跟癔癥了似的,當場就悔婚了,還大聲喊什么我不愿……”
悔婚?
林采薇聞言美眸猛地一睜,不敢置信的望向那道身影。
大紅色的喜服,那人似乎感覺到了什么,雙眸隔著細雪微風轉頭望過來。
喜燭搖晃中,四周的紅綢被風吹拂而起。
林采薇坐在那里,耳邊的聲音全部消退,望著那雙眼睛,眼淚頓時不爭氣的順著臉頰流下來,明明只隔了半年,卻像是過了百年那樣久……
“對不起,師兄。”
深吸了一口氣,燕尋苦笑著轉過頭來,對著那戴面具的洗劍閣掌門拱手深深一拜:“是我誤了洗劍閣,也對不起你對我的期盼,我知你一生中最大的愿望便是重振洗劍閣,就如前朝一般,成為南國的鎮國仙門,是我對你不起……”
戴面具的洗劍閣掌門負手而立,望著深深拜首的燕尋沉默良久,終于輕輕搖了搖頭,上前一步扶起燕尋:“你沒有對不起我。”
“師兄……”
看著燕尋那感動的雙眸,戴面具的洗劍閣掌門繼續說道:“當年我撿到你,又撫養你長大,怎會不知你的性格?”
“懶懶散散。”
“優柔寡斷。”
“胸無大志。”
戴面具的洗劍閣掌門輕聲說著,宛若星河般璀璨的雙眸看向燕尋,似乎閃過某種追憶:“這么些年,我一直以劍道鍛造你,想讓你變得比誰的冷漠,變得別誰都果斷,我經常跟你說,修真便是狼道,一群狼爭搶一塊肉,你要想成功,心里就不能被情感負累,但你終究還是沒有起色。”
燕尋望著那雙眸子,似乎是有些慚愧:“師兄……”
然而那面具掌門卻似乎是發出了一聲輕笑:“可是現在,你做的就很好。”
那聲音在輕笑,但落在燕尋耳里卻如同森寒的鋼刀一般,直戳心底:“你以為,你做的那些小手腳我看不出來?羅大鷹,還有棠溪閣那個老家伙……”
“你覺得你破了我的局是不是?”
面具掌門望著眼神微變的燕尋,一聲深藍色的袍子搖搖擺擺,聲音依舊慢條斯理:“這么些年教導你,我頭一次覺得你這把劍出手如此果斷,沒想到卻是用在我的身上。”
“不過……”
“策馬同游,太乙觀,桂花糕,露白酒。”
隨著那面具掌門每說出一個字眼,燕尋的臉色便越是難看半分,咬牙道:“師兄……”
對方卻輕嘆了一聲,寬袖輕擺:“不要被感情負累,你怎么就學不會呢?”
“吟!”
隨著一聲清亮的劍吟,一道劍光如同流水般在燕尋胸前卷過。
艷麗的鮮血飛灑開來,落在南王的腳下,又落在玉致公主的身上,染紅了嫁衣和雙手……
“轟隆隆!”
隨著南王臉色大變,玉致公主手中的玉璽發出一道沖天的血光,將云海和夜色都染成了一片妖紅!
整個宮殿都在隆隆搖晃著,盤盞瓦片紛紛落地,碎成了齏粉!
隨著周圍一道接一道藍色的符咒亮起,沿著地面在洗劍閣掌門腳下交匯,賓客們慌亂的叫喊著,宮女和宮侍惶惶奔逃,整個婚宴頓時亂成了一團。
那戴著面具的洗劍閣掌門輕輕搖頭,望著地上捂著胸口咬緊牙關的燕尋,摘下臉上的面具,甩落劍上的血跡:“所以說,你沒什么對不起我的。”
“實際上,我還要謝謝你……”
那張帶著些許書生氣,蓄著山羊胡的面龐,一半落在搖晃倒落的燭火里,一半落在燈火熄滅的黑暗中,輕輕笑道:“自作聰明的小師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