傭兵公會附近本來就是粗人多的地區,畢竟誰也無法指望只靠體力吃飯的壯漢們有多好的涵養。這種狀況在法規嚴明的銀盔城或許還不明顯,但是放到紅楓鎮這種鄉下地方就很好地展現了出來——光是蘇文來到這里的一個多小時內,眼下的街道就發生了兩起斗毆事件,雙方都是些因為拉客而起沖突的底層傭兵。
因此,可以想象,一個有著引人矚目的銀發、身材高挑、英氣逼人的女性獨自走在傭兵公會的大街上,會受到怎樣的關注。
甚至這會,隱藏在人群中的蘇文,已經聽到了附近有人在竊竊私語一些針對歌莉斯坦的很失禮的話題。
不過話說回來,由于常年習武,她的身確實材相當好,雖然沒有多少傳統女性的嬌柔,卻有著健康的膚色和優美的肌肉,反而更加能引吸引目光。而這點在之前半年的多次接觸里蘇文居然都沒發現,說到底還是那身裁決騎士的全身鎧甲掩蓋了一切。
而沒了那身華麗鎧甲和裁決騎士佩劍,歌莉斯坦在美觀度直線上升的同時,威懾力似乎也在直線下降。
嗯,所以說,當蘇文看到那個手臂上刻滿紋身、足足有一米九高的光頭傭兵堵住了歌莉斯坦的去路,并居高臨下地對她說出“小妞,有什么特殊任務需要發布么?”的時候,蘇文就知道肯定有人要倒霉了。
大概是這名傭兵脖子上掛著的閃閃發光的白銀一段銘牌給了他自信,所以才敢做出這樣出格的舉動吧。
但蘇文知道,他很快就會后悔了。
果然,下一刻,這名看起來少說有兩百多斤重的傭兵大漢就雙腳離地。他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地看著掐住自己脖子的手,然后在這只手的主人歌莉斯坦如同扔垃圾般的甩動中被遠遠扔了出去,和街邊蘇文躲藏的那尊大理石像撞在了一起,再重重翻滾摔在地上,發出了沉重的悶響。
原本還在起哄的圍觀群眾們剎那間便鴉雀無聲。
歌莉斯坦出手很有分寸,這名傭兵只是被摔得兩眼昏花,而并沒有受到什么實質傷害。很快,他歪歪扭扭地從地上爬起來,用力晃了晃自己的腦袋,然后仿佛受了極大的侮辱般撿起了和他一起摔落在地的雙手大劍,怒吼著朝著歌莉斯坦沖去。
看樣子是動手想找回場子。
而歌莉斯坦的應對方式很簡單。
她沉默著拔出了和雙手大劍完全不是一個等級的短劍,悄無聲息地將稀薄的斗氣凝聚在劍刃上,這個過程極快而且隱秘,除了暗中觀察的蘇文之外幾乎沒有被任何人注意到。隨后,她抬起這把平平無奇的短劍,和光頭傭兵砸來的雙手大劍正面相迎。伴隨著并不響亮的金鐵交擊聲,那把生鐵打造的大劍就如同被切豆腐般砍成了兩截,數十斤重的劍尖重重滑落在地,讓大地都微微震顫了一下。
這場斗毆結束得極快,或者說根本就沒打起來。在意識到自己惹到了怎樣不得了的存在后,光頭傭兵早已失去了斗志,只是愣愣盯著那把自己一直引以為豪的大劍——現在它已經斷成了兩截,切口處跟鏡子一樣平滑。
他的腦門出滿了冷汗,在陽光的照耀下格外顯眼。
周圍很快就響起了騷動,圍觀的人們都意識到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白銀級傭兵調戲妙齡少女被瞬間秒殺,這種事件可是大新聞的好材料啊!甚至都不需要等到明天,紅楓鎮就會傳遍這場趣事。
而只有蘇文才知道,路中央那個正在沉默中收劍的女人,遠比她表現出來的更加可怕。這樣的手法,可不是剛進入高階斗氣騎士就能做到的,年僅二十二歲的歌莉斯坦,已經在高階斗氣騎士的道路上走出了很長的一段距離。
但是——
兩秒鐘后,蘇文忽然驚悚地發現,經過了這場簡短的較量后,原本對周圍事物還有些心不在焉的歌莉斯坦居然開始瞇著眼認真地打量起了周圍。不多時,她的目光就投射到了蘇文所在的這群人中,然后落在了自己身上。
“臥槽!”
蘇文暗道不好,下意識就要拉低兜帽,然而發現自己今天穿的是短袖,有個鬼的兜帽,于是便悄無聲息緩緩后退,打算離開。
自己就不該看熱鬧的,簡直是太小看了一名高階騎士的洞察力。
而緊接著,歌莉斯坦竟然一反上次在帝國裁決廳見到賽文·阿萊耶時遮遮掩掩的便秘表情,在蘇文撤退的同時,毫不猶豫地大步追了上來。
“??”
蘇文心說這家伙該不會真就是沖著自己來的吧!
他拔腿就跑。
于是歌莉斯坦也跑了起來。
“?????”
狂奔中的蘇文人都傻了。
他是真不太清楚歌莉斯坦是中了什么迷魂藥。按理來說,躲了自己三年的是她才對啊!不僅如此,前幾天被抓前還發來訣別信,說什么自己已經沒有了赴約的資格,字里行間能夠看出無比糾結的心境。
怎么這會就窮追不舍了?
莫非在銀盔城監獄里大徹大悟,導致念頭通達?!
但這個時候跑路顯然已經晚了,蘇文就算再怎么身體強壯,也不可能比高階騎士的全速追擊要快,剛跑出去不到百米,歌莉斯坦就已經追了上來。緊接著,蘇文感覺自己的手臂被一股沛然大力拉了一把,于是就再也動不了了。這女人力氣就大的離譜,蘇文在么在她手里就跟手無縛雞之力似的。
于是他索性不掙扎了,回過頭來對歌莉斯坦擠出了一個十分難看的尷尬笑容。
“喲,別來無恙啊,芙蕾尼。”
說話的同時,蘇文還喘著粗氣,短時間的全力爆發,顯然對他的消耗很大。但與之相對,歌莉斯坦呼吸平穩,就跟沒動過似的,她松開了抓著蘇文的手,輕輕“嗯”了一聲,然后低著頭,似乎不太敢跟他對視。
“……”
蘇文一陣無語,還以為她追上來是悟了什么,結果怎么還是這幅便秘表情。
“那個,真巧啊,沒想到能在這里遇見你,哈哈哈……”
眼看歌莉斯坦沒說話,蘇文便只好打破沉默,結果說到一半連自己都尷尬到說不下去了,只得尬笑。
歌莉斯坦更是撰緊了拳頭,面色通紅。
終于,蘇文輕輕嘆了口氣。
“追上來有什么事?說吧,我聽著呢。”
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的,既然躲不過,索性就沒有必要扭扭捏捏。
歌莉斯坦這才抬頭看向蘇文——或者說看向蘇文的頸部,似乎在努力尋找著什么,當看到那里空空如也時,神色中微不可查地閃過一絲落寞。但隨即,他還是看向蘇文的雙眼,并用略帶沙啞的聲音開口了。
“賽文,我……”
頓了頓,她才繼續說道:“我只想問你一個問題。”
蘇文:“問吧。”
“塔蘇里魔導師,是你的什么人?”
“……”
蘇文沉默了許久。
看來自己沒有猜錯,唐納德果然利用了面前的歌莉斯坦,讓她也對塔蘇里的身份產生懷疑,甚至為此事追到了紅楓鎮,來找自己尋找答案。只是看這個樣子,這家伙還絲毫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終于,他反問道:“你跑這么遠就是專門為了找我問這個?”
“是的。”
歌莉斯坦答道。
蘇文又問:“有人告訴你我在這里?”
“沒有,我自己想辦法找的。”
“為什么你會覺得那個叫塔蘇里的人和我有關系?”
“因為……他殺了布萊德·唐頓,在此之前,他從沒有主動殺過和他沒有直接沖突的人,我實在無法推斷出這么做的動機,并且、并且他救了我不止一次,還宣稱……我也無法理解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所以你就想到了我?”
“是……”
“我明白了。”蘇文說道,隨后微笑起來,看著有些手足無措的歌莉斯坦,緩緩道,“如果我說我就是塔蘇里,你會信嗎?”
歌莉斯坦睜大雙眼:“這……”
“你想說這不可能,這當然不可能。”蘇文笑道,“但你為什么要跑來問我?我或許根本就不認識這么一個人,僅僅憑借這兩個無法理解的動機,你就跑了幾十公里來專門找我,我看你是暈了頭吧?”
“我有必須要見到他的理由!”
歌莉斯坦這次沒有表現出退讓,抬頭看著蘇文說道。
“什么理由?”蘇文問。
但歌莉斯坦似乎并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
“等見到他了,我會跟他說,這是我們兩人之間的事!”
蘇文又沉默了一會,然后搖頭:“那你恐怕要失望了,很遺憾,我并不認識什么塔蘇里魔導師。”
“好的,我這就離開。”
眼看歌莉斯坦轉身就走,倒是蘇文有些驚訝,他對著她遠去的背影道:“這么遠跑過來,我一句話你就走了,你就這么容易相信別人?”
歌莉斯坦停下了腳步,回頭。
“我相信你。”
她說。
而后繼續向遠處走去,背影有些落寞。
“等一下!”
蘇文又喊道。
于是她又停下了腳步,回頭看著他。
蘇文摸了摸口袋,掏出了那個戴在身上多年的銀色掛墜,把它揉成一團,扔給了歌莉斯坦,后者穩穩接住。
“物歸原主,這次就算我爽約了。”蘇文緩緩說道,而后感覺心里輕松了許多,就像有什么積壓了十幾年的東西被忽然抽走了一樣。
短暫的愣神之后,歌莉斯坦竟笑了起來。她珍而重之地將這枚銀色掛墜展開,小心翼翼地戴上,然后說道。
“謝謝你,賽文。”
蘇文再沒有做出回應,轉身走遠了。
直到走到了街道的盡頭,即將從拐角處離去時,他用余光看到,那個銀發的身影,依然呆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