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里亞是一名吟游演奏者,浪跡于雄鷹行省最繁華的行省主城:亞霍城的各大酒館與宴會廳,過著行蹤不定的生活。
在認識他的人眼中,他是個開朗、幽默且放浪形骸的中年男人,彈得一手令人拍案叫絕的多倫風琴,并且常常在酒場上展示他千杯不倒的絕技。因此他在亞霍城的酒鬼圈子里十分有名,無論到哪里幾乎都會受到熱切歡迎。
不過,安德里亞似乎從來沒有什么深交的朋友,也沒有什么常去的住處。每當宴會散場、酒館打烊,他便會悄然收起風琴,獨自消失在大街的盡頭,無影無蹤,直到過了一段時間之后,才會再出現在城市的另一個地方。
在他消失的那些日子里,從來沒人能夠找得到他。
實際上,就和人們暗中猜測的一樣,演奏者只不過是安德里亞的表面身份罷了,至于他的真實身份,說出來估計能嚇壞不少人。
高階亡靈法師。
安德里亞為瑪爾塔利亞亡靈法師派系效力,這是整個多倫帝國規模最大的亡靈法師派系,同時也是唯一被多倫官方暗中默許存在的亡靈組織。正因如此,瑪爾塔利亞的做派不能像那些散裝亡靈派系或是終亡教徒一樣胡來,許多見不得光的臟活累活,都需要不但實力足夠強大、同時又默默無聞的專人負責。
在瑪爾塔利亞內部,這種人通常被稱為“清道夫”。
安德里亞就是這樣一名清道夫。
為了保證身份隱秘,他與瑪爾塔利亞之間除了平時的聯絡以外,幾乎再也沒有任何接觸,組織里的絕大多數人都不認識他,甚至不知道有這么一個人存在;相反,他也同樣沒興趣過問組織的任何人或事務。
在他看來,只要給足了酬金,能保證讓他快活瀟灑,別的事情都不重要。
至于他為何要在亞霍城成為一名吟游演奏者,其實完全是出于興趣愛好罷了。而每當他從亞霍城消失的那段時間,要么在誰也不認識他的地方揮金如土,要么就是接到了任務,為瑪爾塔利亞做著不光彩的事——通常是刺殺、綁架目標,偶爾也會負責一些私下的交易,以及各種不能放在臺面上公開的雜活累活。
最近一個月,安德里亞聽說了幾百公里外托斯卡納行省發生的那件大事,與此同時,他的上級聯絡人也發出了一些令他格外在意的命令。比如要求他最近減少外出并隨時等候差遣,以及如果有其他自稱來自瑪爾塔利亞的聯絡人聯系到他時要立刻匯報。這種不同尋常舉動讓他不由得猜測,會不會是組織那邊也出現了什么變故?
畢竟據他所知,瑪爾塔利亞此前聽命于多倫皇室,但總部卻設立在帝國北部的托斯卡納行省。如今帝國南北局勢混亂,誰也不知道下一步的關系會走向何方,那么瑪爾塔利亞豈不是位于里外不是人的尷尬境地?
不過……
管它呢。
安德里亞才不會過多在意這種事,反正天塌下來有個子高的頂著,瑪爾塔利亞真要出了什么變故,最先倒霉的人又不是他。
然而,就在他由于幾乎一個月都沒有再收到任務、天天閑的發慌時,那位聯絡人卻通過元素通訊發來了一個耐人尋味的新命令。
“立刻前往雄鷹行省瑪爾塔利亞分部報到。”
這下子,安德里亞終于意識到,事情變得大條了起來。
至少,他再也無法置之事外。
作為掌握了瑪爾塔利亞大量秘密的“清道夫”,組織掌握著他的太多死穴,安德里亞深知違抗命令的后果,因此即便心中格外不情愿,但還是立刻啟程前往了幾乎就沒去過幾次的瑪爾塔利亞雄鷹行省分部。
到了那里之后,好幾名分部大佬共同接待了他,在這群人殷切的目光注視下,安德里亞獲得了一項“至關重要”的任務。
任務的內容并不復雜,總結起來就是即刻啟程,前往如今瑪爾塔利亞的新總部——位于南部帝國的銀盔城報到,然后聽從新任瑪爾塔利亞話事人的安排。
安德里亞聽完任務簡報后的第一反應是:瑪爾塔利亞果然出了大事!
總部搬到了兩千公里外、話事人也變了,這兩者如果無法說明瑪爾塔利亞的劇變,那就再也沒有什么事能說明了。
但除了任務安排之外,分部的高層們什么都沒跟他多說,只是要求他立刻出發,仿佛多耽誤一分鐘就要火燒眉毛一樣。這讓安德里亞越發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勁,這么著急是趕著去投胎?再加上對任務具體內容的毫無所知,以及那群分部高層凝重的氣氛,他不禁有些懷疑,這次前往南部帝國,恐怕會兇多吉少……
好在根據安排,他并非一個人獨自前往,與他同行的還有一位名叫凱特的高階魔法師,看其著裝打扮,應該是瑪爾塔利亞的職業煉金師。
但見到這人之后,安德里亞發現這家伙神情慌張、擺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于是他立刻便心領神會:這趟準沒好事。
根據一般常識而言,甘愿去當煉金師的高階魔法師,多多少少都有些毛病,要么戰斗力和同級比起來像小雞仔,要么性格懦弱不善溝通。在與凱特短短幾句話的接觸中,安德里亞就明白,這家伙居然兩樣都占,完全沒有高階魔法師應有的氣勢不說,講起話來也唯唯諾諾的,讓他不禁想給這家伙兩拳。
好在交流的內容還是頗有收獲。
作為常駐于瑪爾塔利亞分部的人員,凱特對于任務背后內情的了解,顯然比安德里亞這個外勤人員多得多。他告訴了凱亞最近瑪爾塔利亞的變故,其中包括了他知道的總部遷址以及話事人更換的事,還有他完全不知情的“收縮計劃”,內容居然是要把遍布全多倫的瑪爾塔利亞勢力全部歸攏到如今總部所在的托斯卡納行省。
“這是要當縮頭烏龜啊……”
對此,安德里亞發出了銳評。
煉金師凱特也發表了他的觀點:“誰說不是呢?整個多倫的瑪爾塔利亞收縮到小小的特里底斯,以后的日子該有多難過,我簡直連想都不敢想!”
從凱特說出這話完全沒有遮遮掩掩來看,安德里亞知道,這恐怕也是整個瑪爾塔利亞雄鷹行省分部對這件事的態度,而這又進一步說明,他們在今天的這件事上恐怕也是不情不愿。
于是問題來了,自己這趟過去總部,到底是要干啥?
安德里亞提出了心中的疑問,而煉金師凱特聞言卻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頓時面露恐懼,心有余悸。
他顫巍巍道:“這也是那位‘主上’的命令,他要求整個瑪爾塔利亞為他獻上忠誠,至于具體要我們付出什么,恐怕只有到了才能知道。”
“主上?”
安德里亞喃喃重復著這個名字,隨后問道:“是指那位新上任的話事人?”
“不……新的話事人是前任話事人尼古拉斯魔導師的弟子,那位名叫格洛麗亞的亡靈法師,但每個人都知道她只是個傀儡罷了。現如今的瑪爾塔利亞總部那群人早已經強制通過決議,向一名自稱‘主上’的神秘強者效忠。”
“就算如此,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安德里亞皺眉道,他受夠了面前這個軟弱的娘娘腔。
凱特卻用力搖頭:“你沒有親自經歷過,根本不知道那是怎樣恐怖的威壓……就在十個小時之前,那位主上為了執行這個命令,派了一位大魔導師級別的亡靈降臨在此。它自稱主上的仆從,并要求立刻派出兩名人手前往特里底斯行省。當時所有人都被巨大的力量壓制,別說抵抗了,就連保持站立都困難無比。”
“原來是這樣,難怪。”
安德里亞在驚訝之余,終于理解了那群分部高層火急火燎、以及凱特恐懼的原因。
那可是大魔導師級別的亡靈!
哪怕是活著的大魔導師,安德里亞都不會感到如此驚訝,但大魔導師級別的亡靈,居然真的能夠在這個世界存活?!
要知道,這種級別的靈魂死后,對于周圍靈魂能量的消耗,簡直就是天文數字,轉化成亡靈只會消耗更多資源,就算是瑪爾塔利亞都吃不消。能有這種級別的亡靈作為仆從,那位‘主上’到底是何方妖孽……
但畢竟見慣了風浪,安德里亞很快冷靜下來,壓低聲音問道:“所以,我們就是那兩個被選中的倒霉蛋?”
凱特沒有正面回答,但從他的眼神中,安德里亞看到了肯定。
離開雄鷹行省已經過去了十天,安德里亞還活得好好的。
抵達銀盔城之后,他和凱特很快認識了另外六名來自其他行省分部的倒霉蛋,并一起被瑪爾塔利亞新任話事人格洛麗亞接見。隨后,在這位看起來還很年輕的“小姑娘”帶領下,一行人參觀了最新的亡靈世界,以及那個叫做‘英雄協會’的組織名下產業。
英雄協會這檔事,在瑪爾塔利亞的圈子里似乎早已并不新鮮,所以同行者們都一副司空見慣的模樣,頂多感到有些好奇。只有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安德里亞受到了震撼——在這之前,他打死都想不到,瑪爾塔利亞居然能做出這種不符合亡靈法師派系身份的事來。
雖然心中明白,此舉大抵是要快速在特里底斯行省積累聲譽和名望,但安德里亞還是花了很長時間才接受現實。畢竟瑪爾塔利亞的領導階層雖然是全多倫最安分的一批亡靈法師,但身為“清道夫”的安德里亞卻知道,他們也絕不是什么白蓮花,暗地里做的齷齪事可不少。
他總覺得,如果這個所謂的英雄協會真要發揮功效,那么第一時間就該鏟除掉瑪爾塔利亞本身才對,這樣才能算得上稱職……
不過話說回來,最近兩個月自己的臟活越來越少,直到近期完全絕跡。難道說現如今的瑪爾塔利亞不但準備在特里底斯行省當縮頭烏龜,而且還打算金盆洗手走上白道?
這可真有意思,照這種發展,搞不好自己什么時候就要“失業”了。
更有意思的事還在后面。三天之后,安德里亞一行人見到了那位大魔導師級別的亡靈,它看起來像個鎧甲戰士,還有著一個古怪的名字,叫做“2號”;在它口中,安德里亞終于得知了主上召集他們的目的:打算派他們去一個神秘的地方,參加為期三個月的“特訓”。
對于這種解釋,安德里亞并沒有像同伴凱特一樣做出如釋重負的表情。在他看來,除了自己以外,沒有任何人值得信任,眼前這位強大的亡靈所說的話,不排除只是出于安撫眾人情緒的考量,其真正目的,終究還是要眼見為實。
緊接著,他們被帶到了主上的領域,并且受到了更高層的會見,對方自稱主上的代行者,但看上去只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年輕人。那位大魔導師亡靈直接稱呼其為“少主”,這讓安德里亞知道,自己可絕對不能小瞧了這年輕人,說不定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主。
簡短的接見結束后,安德里亞和同伴們便被安置在了領域里,同時被告知靜等后續安排。
這一等,就是整整一周。
直到今天。
領域里的時間與外界同步,元素太陽剛升起沒多久,那位名為塔蘇里的魔導師就把所有人召集到了一起。
“出發之時已至。”
他緩緩宣布道,同時抬手虛抓,準確將九小瓶藥劑隔空送到了每個人面前。
“喝吧,這是出發前的必要準備;前方等待著你們的,將是一段嶄新的命運。”
眾人面面相覷,一時間竟無人敢接。
原本經過了一周時間冷卻,逐漸安下的心,再次被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