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三更呆呆地看著那張信紙,腦海中慢慢閃過了許多的畫面。
有齊老道士坐在觀星樓頂,笑著跟他說起為何要自囚于此,只為守護一方平安時的慨然。
我亦想鮮衣怒馬,快意江湖,但黎民蒼生疾苦,我又如何心安理得地享樂。便是自囚于這小小天地,也不枉此生一遭。
有呂鳳仙在天益城的路上不經意間的講述,那種面對著極大誘惑的謹慎和克制,以及通透。
你當我不想嗎?傻子才不想呢!可是,獲得這些東西是有代價的啊!
雖然那種日子是我想要的,但是以這樣的方式拿過來,我這心里,不踏實。
與其那樣,我寧愿不過這樣的日子,等到日后自己親手掙來了,過起來也心安理得。
他目光看向窗外幽暗的夜色,怔怔出神。
仿佛看到了他和洛青衣這一對濃情蜜意的神仙眷侶,生兒育女,恩愛一生 如今這令人艷羨的一切來得那么順遂,他何其有幸,今后還能有這等的好事嗎?
這般生活下,有些并非那么重要的事情,似乎不必再去計較,免得為這夢寐以求的生活平添變數。
這世間多少人不都是這般度過的嗎?過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其余那些不甚重要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了。
心神搖曳間,微風再起,信紙上下起伏,像是在無聲嘆息,又像是在嘲諷他的自私和懦弱。
白紙、黑字,像是秦翰當初在他耳邊說過的四個字:知黑守白。
知其黑而守其白。
陳三更喃喃道:“去做我認為對的事么?”
清晨,陳三更穿好了衣衫,走出了院門。
走在如今已經陸續多了許多客人的山中,他平靜地穿過一道道驚訝癡迷的目光,穿過一陣陣竊竊私語的指點,穿過一段原本唾手可得的生活。
“陳公子,是來找圣女的嗎?”
山主府外眼高于頂的護衛以一種罕見的熱情主動迎了上來,因為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或許很快也將是這個院子的主人之一。
陳三更搖了搖頭,“我找山主有點事,煩請通報一聲。”
“好,您跟我來這邊先坐,我馬上去稟報山主。”
很快,在書房中,一對即將成為翁婿的二人有了人生中第一次單獨的見面。
洛靈均看著陳三更,目光中并無通常那種岳父看女婿的排斥,反倒是充滿著欣賞和喜歡。
好看、人品好、境界高、跟女兒相處得來等等,讓洛靈均于公于私都是沒理由不欣賞。
至于那種讓洛青衣跟別的大勢力聯姻以求自強的念頭,且不說洛靈均對這個女兒的偏愛,就是以他自己的身份,天底下也沒什么勢力值得讓他以寶貝女兒為代價去討好。
所以,他對陳三更一大早的造訪并無絲毫不快,干脆地推掉了本來安排的一些公事,陪著陳三更坐在了書房中。
“這么早過來,有什么要緊的事嗎?”他笑問道。
陳三更也微笑著搖了搖頭,“沒什么大事,就是有些念頭不夠通達,想跟山主聊幾句。”
“好啊!沒問題。”洛靈均答應得很是爽快。
陳三更從懷中掏出那塊從齊老道士那兒拿來的令牌,看著洛靈均,“山主可識得此物?”
洛靈均瞳孔一縮,揮手布下一片隔音結界,面露感慨,“沒想到他竟然也如此看重你。”
陳三更收起令牌,“所以,齊老前輩先前選中的那位守護者就是山主您了?”
洛靈均干脆利落地點了點頭,并未在陳三更面前避諱,因為這不僅不是什么不好的事,反倒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情。
他好奇道:“是你自己猜到的還是齊前輩告訴你的?”
陳三更平靜道:“我先猜到,然后向齊老前輩求證的。”
洛靈均面露不解,“我們就短短接觸過幾面,青衣也不知道這事,你是從何猜到的?”
陳三更微微一笑,“首先,當這個守護者定然需要很高的境界,否則談何守護,在天益州之內,山主您必然就是一個重要人選,因為您不止有境界,還有人脈還有勢力,更重要的是。”
陳三更頓了頓,“您睿智而仁厚的名聲素來遠揚,選您來做這個守護者是很合理的事情。”
洛靈均微微頷首,“這一點雖然說得不錯,但天益州有類似條件的人也不少,所謂人脈勢力這些也不是一個守護者的必須,我可不信你會單憑這個就去找齊老前輩證實。”
“不錯。但這次去天益城接送府中親眷的時候,我忽然意識到自己忽略掉的一個事情。”
陳三更侃侃而談,“齊老前輩雖然坐鎮城中,但并不會保護每一個人,天益城中照樣有人死于非命,他所守護的是這座城池不被胡作非為的修行者造成太大的破壞,不會有作亂、屠殺、謀反之類的大事,就像當日黑蓮在城中欲取王家老太爺福德金靈的魂魄時,他的選擇一樣。”
“那么這就有一個問題,您憑什么這么放心地將這些最高境界不過洞玄境的人送去天益城,如果拋開齊老前輩這一點,天益城甚至還不如在山中安全。”
“所以,理由就很明確了,因為您相信齊老前輩會傾力保護他們,而他們一定是安全的。”
“于是,我才跟齊老前輩求證了一下。”陳三更笑了笑,“其實就算我沒有求證,等回了山中,知道您請了阮城主去武安城,也能基本確定了,若非那層關系,您身為青眉山主和齊老前輩跟阮城主的關系應該不至于那么好。”
“哈哈!不錯不錯!”洛靈均撫掌而笑,“此事在山中不過兩三人知曉,你能從這蛛絲馬跡中推斷出來,很是不錯了。”
陳三更輕輕搖頭,“這并不難,因為我事先從齊老前輩處得了消息,心生好奇,帶著念頭才會刻意去注意這些,否則若是一個常人根本不會朝那方面去想,又何來推斷之說。”
“你倒也是謙虛。”洛靈均笑著道:“你既然已經被齊老前輩選為了新的守護者,那就好好干,我們翁婿二人先后擔當,今后昭告天下,也算是一樁佳話了。”
陳三更一愣,“不是有三個候選人還要考察嗎?”
洛靈均怔了征,很快回想起了多年前自己那段都快被遺忘的遭遇,哈哈大笑,“其實這個令牌只有一個,你拿著你就是唯一的候選人了。”
陳三更:
他本以為他已經足夠強大威猛,但沒想到對方深不見底的套路依舊輕松讓他陷了進去。
“好了,你找我就是為了說這個事情嗎?”
看著呆在原地的陳三更,青眉酒會臨近,事務繁多的洛靈均笑著開口,委婉地催促著。
陳三更晃了晃腦袋,“不是,我來找您主要是想說另一件事情。”
洛靈均端起茶盞,輕輕吹了一口,“何事?”
陳三更深吸了一口氣,凝鎮心神,緩緩吐出兩個字,“黑袍。”
茶盞一抖,灑落一片茶湯,在洛靈均的袍子上暈開一團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