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是狄仁帕告訴他的。
抵達了安水城,萬福縣一日便到,陳三更想了想,便安排在安水城歇息一天,住處自然就落在了狄府之中。
狄仁帕身為捕頭,在這安水城中也算一個消息靈通之人,得知之后獻寶一樣地跟陳三更說了起來。
說完還嘖嘖感嘆道:“這青眉山可是真厲害啊,聽說那青眉圣女還長得特別漂亮,兄弟,你們不是去了青眉山嘛,見著沒啊?”
說著說著,眉眼就不自覺地變得不可名狀了起來。
陳三更輕輕撫了撫手腕上的鐲子,搖頭道:“沒有。”
狄仁帕嘆了口氣,“也是,人家那么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哪是那么輕易就能見著的呢。”
他抹著下巴,憂郁地看著天空,“只不過啊,每每想起這些美人兒未來不知道會便宜了哪些王八蛋,我這襠下就很惆悵啊!”
陳三更輕輕低著頭,并沒有在意狄仁帕慣常的胡言亂語,沉默地面對著心中的波濤,原來這才是洛靈均全部的謀劃。
他靜靜地坐著,最終將滿心的不平靜化作了一聲平靜悠長的嘆息。
“狄老哥,還有個事兒需要麻煩你一下。”
聊了一陣,陳三更從懷中掏出一個黑色的信封,遞給了狄仁帕,“這是天益城繡衣使衙門關于先前蘇姑娘被攝魂那件案子的調查結果,由三星繡衣使薛律親筆書寫并且用印,可以稱得上官方的結論,麻煩你幫我轉交給蘇家老爺。”
繡衣使?三星?
狄仁帕連忙在袍子上選了個干凈些的地方使勁擦了擦自己的雙手,恭敬接過來,看著黑色信封上燙金的繡衣使印記,感覺手都在哆嗦。
看見他的動作,陳三更不禁有恍若隔世之感。
不過一個月前,眼前的狄仁帕都是自己需要想辦法才能結交的人,而如今,憑借一封信就能讓狄仁帕哆嗦的薛律,卻已經是主動跟自己攀交情的人了。
可惜,風云變幻,身邊的人卻來了又走 他輕輕撫了撫手上的鐲子,神色黯然。
狄仁帕仔細端詳了一下信封,鄭重地收進懷中,“我這就去,你等我回話。”
陳三更一把拉住了他,“老哥,明早再去。”
狄仁帕詫異道:“為何?”
陳三更嘆了口氣,“讓我睡個好覺,也讓人家睡個好覺。”
狄仁帕歪著腦袋想了想,將信封重新遞回陳三更手中,“那你明早再給我,我怕我給弄丟了。”
陳三更哭笑不得,只好收下。
他沒好意思告訴狄仁帕,他也怕弄丟了,所以逼著薛律寫過兩封。
住在狄府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花笑晨也要來取走他先前寄存在狄府的東西。
好在因為有了薛律隨著禮物一起送來的乾坤袋,暫時掌管乾坤袋的八風和尚很仗義地直接將東西裝上,讓花笑晨依然可以輕裝上陣。
在狄府吃過了晚飯,多日奔波的眾人簡單聊了幾句便各自洗漱睡去,準備著明早繼續啟程。
一個身影偷偷從房中溜出來,像一尾警惕的魚兒,輕緩地游過昏暗的燈火,來到了八風和尚的門前。
敲門,進入,關門,一氣呵成。
八風和尚看著花笑晨一身的細皮嫩肉,遲疑一瞬,還是義正辭嚴地道:“老花,我只對女人感興趣。”
“滾!”花笑晨無語地翻了個白眼,照亮了一小片夜色,“我找你來是想拿點東西。”
“拿什么?”八風和尚一臉警惕,“那書可還在大哥那兒沒給我呢!”
“去去去!都什么時候了,誰還惦念著那事兒啊!”花笑晨下意識地甩了甩手,然后又意識到了當下情況的不同,立馬又換上笑臉,“我家里還有些珍藏,到時候拿給你看!”
八風和尚眼前一亮,房中光線大漲,但警惕很快掩蓋了欲望,“你小子準沒好事,說,要干啥?”
花笑晨搓了搓手,“這不是馬上要回家了嘛,我琢磨著來搞點丹藥和法器,回去拿給父親,也好長長臉不是?免得說我出去混了一趟,啥成就都沒有。”
八風和尚哈哈一笑,“我還以為什么事兒呢!我這兒這三成本來就是我們大家的啊,想要隨時拿走就是了,哪用搞得這么神神秘秘的,還以為要給我安排點什么別的呢。”
事情順利,花笑晨也是松了口氣,摟著八風和尚寬厚的肩膀嘿嘿一笑,“安排,回了家,一定給兄弟安排!”
八風和尚笑了幾聲便收起笑容,壓低聲音道:“不過我跟你講,這回的丹藥又有點問題。”
花笑晨身子一側,驚訝道:“又有問題?”
“我現在就是凝元境的修為,吃通幽境的都沒反應,只有入微境的有那么丁點效果,甚至連洞玄境的都能吃,你想想。”八風和尚煩惱地嘟囔著,“哎,大哥人就是太好了,估摸著又被騙了,不是被那個繡衣令忽悠了就是被薛律掉包了。”
“那你趕緊告訴三更啊!”花笑晨一下子彈了起來,激動道。
“噓!”八風和尚一把將花笑晨薅過來,捂住嘴巴,“小聲點!”
他開口道:“大哥收你錢了嗎?”
花笑晨搖了搖頭。
八風和尚輕輕捶了他一把,“那不就對了,白嫖你還嫌這嫌那,有沒有良心!有沒有操守!”
“可是”也沒有過那方面經驗的花笑晨總覺得這個邏輯哪里不大對,可又說不上來。
八風和尚繼續解釋道:“你想想,二哥、三哥,至少三哥肯定吃了吧,那他為什么沒跟我說?大哥本來就忙,我們就別給他找事了。更何況這事兒真要說破了,豈不是讓大哥跟薛律不對付?”
花笑晨心頭一凜,連連點頭,佩服道:“沒想到老八你還粗中有細,心思敏銳啊!”
八風和尚得意一笑,“那是!”
他琢磨了一下,“不過我始終覺得老八這個稱呼怪怪的,換一個。”
花笑晨嘿嘿一笑,“要不我叫你四哥?”
“好像也有點問題,算了算了。”一向信奉想不明白就不想的八風和尚從乾坤袋中取出兩個玉瓶拍在花笑晨手里,“這是入微境的,這是凝元境的,一起給你吧,反正吃了也沒啥用。法器的話,等到了再給你,不然你也不好拿。”
花笑晨連忙拱手道謝。
八風和尚笑著摟住他的肩膀,挑了挑眉,“沒事,記得回報就好了。”
當天夜里,狄夫人數次想要出門,都被狄仁帕強硬地攔住。
逼不得已,她使出了絕招,曲意逢迎用盡十八般武藝的一刻鐘過后,狄仁帕在過度勞累之后空虛地睡下,再也強硬不起來。
沒了阻礙的狄夫人等到狄仁帕鼾聲大作,穿戴整齊,悄悄走出了房門,然后匆匆去往蘇府。
將蘇紅袖從沉睡中叫醒,她小聲地說出一個消息,讓睡意昏沉的俏寡婦瞬間精神了起來。
她連忙邁開腳步就要去往狄府,被狄夫人一把拉住,笑著道:“你就這么去啊?”
蘇紅袖一愣,隨著狄夫人的目光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穿著,這才捂著臉匆匆跑回房間。
狄夫人在身后笑著道:“別急,別急,夜還長著呢。”
蘇紅袖羞澀一笑,狄夫人先告別回府。
走后門進了狄府,狄夫人悄悄換下衣衫,鉆進被窩,偷偷瞅了一眼呼聲依舊的狄仁帕,撫了撫飽滿的胸脯,松了口氣。
約莫一個時辰過后,天色還在將明未明,狄府的門房就耷拉著眼皮跑來稟報,說有客來了。
激動得都沒怎么睡著覺的狄夫人夸張地打著哈欠,不耐煩地問道:“誰啊這么一大早的,讓不讓人睡覺了!”
“回夫人的話,是蘇家小姐!”
狄夫人騰地一下坐起,推了推還在酣睡的狄仁帕,“老爺,不好了,蘇家小姐過來了,怎么辦?”
“有什么怎么辦?來了你去接待就是了啊!”狄仁帕眼睛都沒睜,隨口道。
狄夫人無語的又推了他一把,“你這人!我是說三更兄弟怎么辦!”
狄仁帕開口道:“三更兄弟早都走了,管他什么事。”
“啊?走了?啥時候走的?”
“就在你偷偷去蘇府報信的時候。”狄仁帕睜開眼,淡淡瞥了她一眼,翻了個身,繼續蒙著被子睡去。
精心梳妝的蘇紅袖從轎中掀簾出來,那四射的艷光伴隨著稀薄的天光一起撕開了夜色。
深秋的寒風中,她站在狄府的門前,一顆芳心劇烈地跳動著,將熱血疏散到四肢百骸,渾然不覺得冷。
瞧見狄夫人走出來,她一臉急切地上前,“姐姐,咱們這就走吧?”
狄夫人面露尷尬,“那個,妹子啊,三更兄弟已經啟程了。”
她看著如遭雷擊愣在原地的蘇紅袖,連忙安慰道:“他們今天要趕路回萬福縣,所以天還沒亮就走了,是姐姐不好,若是不讓你梳妝打扮,或許還能趕得上。”
她從懷中掏出一個普通的白色信封,“這是他留給你的信。至于當初的那個一月之許,今天我家那口子會親自去拜訪蘇老爺,給個正式的答復。”
蘇紅袖聞言猛地抬起頭來,淚眼婆娑的目光中重新升起希望,接過信,忙不迭地拆開來。
信上只有一句話:萍水相逢,何堪白頭到老;天地猶廣,仍有俊彥無數。
“大哥,我覺得你還是該見一面的。”
在城外勒馬稍歇,劉昭明湊在陳三更身邊,一副過來人的樣子開口道。
陳三更平靜地撥弄了一下地上的草葉,“怎么說?”
“都說告別的時候,最好用力一些,因為保不齊這就是最后一面。我覺得你還是該給人家見這最后一面的機會,讓她有機會用力跟你告別。”
“你這都是打哪兒聽來的道理。”
“什么聽來的,這是我的經驗。”
陳三更扭頭看了他一眼,“你哪兒來的什么經驗?”
劉昭明:
“其實吧,以大哥的條件,就算把蘇姑娘收了,也不妨礙今后繼續攻城略地啊。說不定人家還樂意得很,為什么非要拒之門外,哦不,過門不入呢?”
你小子是不是又開車陳三更輕輕搖了搖頭,“接受了就是責任,我暫時還承擔不起那么多的責任。”
劉昭明一臉狐疑地嘟囔著,“你在青眉圣女那兒買一送二的時候,怎么不說承擔不起了。”
“滾蛋!”陳三更氣急敗壞地“踹”了劉昭明一腳。
等到隊伍重新啟程,陳三更坐在馬上,心中不由自主地加速跳了跳,買一送二?
峽谷頂峰,四象山的灰衣殺手虛弱地靠在一塊石頭旁,但依舊懷抱著那柄長劍。
身為一個合格的殺手,人劍合一的狀態永遠都是不能丟的。
如今,那塊巨石方圓一丈,已經成了這片林子鳥獸的禁區,在監視著峽谷下方的情況下覓食越來越困難,饑餓也開始頻繁地找上門來。
不過,一個合格的殺手是能夠想辦法克服這些困難的。
所以,他換了個地方。
不過沒堅持多久,這個地方的獵物庫存也漸漸耗盡。
只學會了捕殺,沒有學會豢養的灰衣殺手愁苦地舉目四望,在山巔找尋著其余的伏殺地,耳畔忽然聽到了一陣雜亂的蹄聲。
“穿過這條峽谷,就很快了。”
一馬當先的陳三更放慢馬速,指著前方,對身后的眾人道。
八風和尚笑著道:“我們都沒事兒,就怕小五兒受不了,哈哈!”
小五兒曹裕連忙表態,“我也沒關系的。”
花笑晨酸溜溜地看了一眼小五兒胯下的軟墊馬鞍,那是出發前王無爭特意找來換上的,“放心吧,有那玩意兒,能有什么事兒!”
騎在花笑晨旁邊的呂鳳仙忍不住在馬上就一腳踹了過去,“跟小孩子泛酸,要點臉!”
花笑晨看了看二人之間的距離,又感受著大腿的生疼,一時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悲哀。
“小心!”
陳三更和百無聊賴四下張望的關太初幾乎同時喊出了聲。
在眾人的頭頂,一個黑點悄無聲息地破空而來,迅速放大,帶著強悍又充沛的真元,直直刺向陳三更的頭頂。
陳三更眼神一凝,屈指一彈,一道內勁凝如實質,一閃而逝,撞入灰衣人身體的竅穴之中。
灰衣人渾身一下子僵住,真元凝滯,無助地看著那個苦等多日,越來越近的小鏢師默默撥開馬頭移開位置。
他狠狠地插下,深深地進入,大地煙塵四起。
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眾人,在他們的視角下,好端端的一個人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從山頂舉著劍,以倒栽蔥的姿勢從天而落,還差點砸中了陳三更,好在陳三更躲開了,任由他一往無前地扎進了厚實的大地,只剩一個腳丫子還留在地面上。
這是什么?這分明是自盡啊!
自盡的法子那么多,為什么要選這么個慘烈的法子,這是受了多大的屈辱?
在什么地方自盡不好,偏偏要選到這個連收尸的都沒有的荒郊野外,這是有多么決絕和灰心?
什么?你說不是自盡?但你看他從頭到尾,就是一門心思往地上插,手里的劍都沒揮動過一下,不是自盡是什么?
念頭在眾人心頭升起,只有陳三更和關太初、以及八風和尚感應到了那陣真元的波動,心中猜到了幾分內情,但陳三更不說話,二人自然也不會開口說破,畢竟刺殺的對象是陳三更。
“死了沒?”劉昭明遲疑道。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還有件大事沒有確定,連忙七手八腳地下馬,準備將人扯出來。
關太初和八風和尚連忙攔住,看向陳三更,陳三更微笑道:“我來吧。”
說完彎下腰,伸出手,準備抓住此人的腳踝將其拔出。
忽然,他抽了抽鼻子,動作忽然頓住了 最終從破舊衣衫中撕下一塊布條套在手上,陳三更才將已經氣絕身亡的灰衣殺手從地里拔了出來。
在被封閉了真元的情況下,從這么高的峽谷落下,沒摔碎都已經算是他體魄不俗了。
“他死得好慘啊!”
“是啊,你看他死不瞑目的樣子,肯定是有什么執念沒完成吧!”
“瞧他瘦成這樣,不會連飯都吃不起吧?”
“哎,我們找個地方把他埋了吧!”
眾人七嘴八舌地說著,陳三更并未阻攔,反而幫著一起挖了個坑,壘起了一個小小墳包。
忙完了這一切,眾人才重新上馬離去。
峽谷的角落里,一座孤零零的墳塋默默守望著過往的人馬,在凄冷的風中,呢喃著自己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