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和心情一樣漸漸暗了下來。
如今五岳封神臺俱已建成,五家宗門的使團已經出發進京,五岳敕封在即,罪行累累的五岳特使也在短短的輝煌和跋扈過后,完成了他們的使命,如今三人已死,剩余兩人也已經被繡衣使暗中控制,罪狀早已集齊。
飛鳥盡,狡兔死,良弓也好,走狗也罷,自然就該走向自己命運的終途。
殺五岳特使以平民憤,殺繡衣令以安百官之心,淳化帝可以用這么簡單的兩招,讓所有的罪孽都從他和朝廷身上消失。
以劉瑾之謀算,其實已然猜到了淳化帝最好的解決之道。
那么淳化如果要動手,或許就在他回京之時?
他思考著,靜默地坐著,直到一陣敲門聲響起,忠誠的繡衣使屬下在門口輕聲道:“令使大人,朝廷有使者到了。”
劉瑾拉開房門,慢慢走出,一個小黃門畢恭畢敬地站在臺階下,瞧見劉瑾便連忙下跪行禮,“孩兒見過大貂寺。”
“我早已離宮,這個稱呼就算了吧。”
劉瑾淡淡揮了揮手,讓他起來。
小黃門真誠道:“大貂寺永遠是孩兒們心中的大貂寺。”
“行了,有事說事。”
小黃門起身從懷中掏出一份黑色燙金的折子,諂笑著雙手遞去,“陛下手諭,請大貂寺回京。”
堂堂宮中傳旨太監,在劉瑾面前就像最卑微的奴仆,但不論是小黃門自己還是周遭的繡衣使,都絲毫不覺得有什么,顯然這都是習慣的樣子。
劉瑾伸手接過,淡淡道:“什么時候啟程?”
“陛下沒說,全憑大貂寺做主。”
“既然是陛下相召,須得盡快,此刻天色已晚,明日一早,我們便出發吧。”
重新坐回房中,劉瑾輕輕在手中翻動著淳化帝的手諭。
上面寫的內容很簡單,大致就是五岳之事初定,特使的罪狀都收拾好了便回來,此番辛苦了,回來繼續主持繡衣使,鎮住天京城的牛鬼蛇神。
劉瑾輕靠在椅背上,雙目頹然地閉起。
來到這個世界便已然是肢體殘破,若非為了不枉走這一遭,他早已了結了此生。
如今,也算是站在過這座天下的極高處,就這樣吧。
反正,碰見了那位同鄉,這趟旅途也不算孤獨了,足慰平生。
想起那個如同朝陽一般的年輕人,他的嘴角便忍不住微微翹起,回味著二人相處的點點滴滴。
回憶最后停留在靈湘州官道旁的匆匆一面。
幾乎同樣的夜色之中,叼著狗尾巴草的陳三更扭頭看著他,輕輕又真誠地說著你不是孤家寡人,至少還有朋友.比如我。
他還說所以,盡量別死了。
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來著,好像答應的是:好?
劉瑾猛地睜開雙眼,眸子中重新凝聚出精光。
第二天,天色才剛蒙蒙亮,一輛通體漆黑的馬車就停在了繡衣使衙門之外。
馬車之后,十余名繡衣使坐在馬背上,腰背挺直,靜默無聲。
楊得志等人恭敬地站在臺階下,一動不動。
當小黃門匆匆趕來,馬車里傳出一聲淡淡的聲音,“出發。”
小黃門連忙翻身上馬,馬蹄聲伴隨著雞鳴,穿過城池的人間煙火氣,帶著辛勞和豐碩的成果,去往天京城。
正午,沒有陽光。
天益州的天空被陰云所籠罩,山野城池,皆是一片霧蒙蒙。
一個同樣灰蒙蒙的身影在山野間穿行著,一路朝著北方而去。
他忽然停步,扭頭緊張地看了一下,然后重新邁步,速度猛地加快。
當他穿過一片開闊地,再次沒入密林之中,他才將速度慢慢放緩,靠在一顆大樹之上,吐納恢復。
“令使大人這是要去哪兒啊?”
靠在樹下休息的男子猛地睜眼,看向突兀出現在前方的一個老道士。
“陛下召大人回京受賞,令使大人為何卻要喬裝潛逃?”
老道士緩緩朝他走來,手中拂塵正要揮出,劉瑾已經動了!
他右手一彈,一束紅線纏向老道士的手腕。
老道士連忙揮動拂塵,拂塵暴漲出一縷細絲,迎向紅線,糾纏在一起。
就在右手紅線出手的瞬間,劉瑾已經左手成爪,猛地一拉,老道士只覺得心口微痛,便見一縷血絲自其心口被劉瑾扯出。
右手的紅線竟然只是障眼法。
心口血絲糾結纏繞,劉瑾迅速欺身而上,一拳砸在老道士的眉心,那縷血絲被劉瑾抓住,每倒飛出去一寸,心口便痛上一寸。
老道士面露狠色,右掌如刀,在心頭一抹,那縷心血消散于心,一陣令他都不禁眼前發黑的劇痛,但終究是擺脫了劉瑾的束縛。
感應著劉瑾知命境的修為,他寒聲道:“什么洞玄境巔峰,原來也是個悄然藏匿境界的陰險人物!”
劉瑾并不言語,左手成爪就要再度一扯,老道士已有防備,身形一晃,出現在一旁,拂塵遙遙一指,在劉瑾的四周,一個道門符陣悄然顯現。
劉瑾右手一揮,方才被他抓在手里的老道士那縷心頭血猛地揮出,結成一個古怪的印記,甩向老道士,任憑老道士如何阻攔都無果,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印記落在自己的心口。
因為那本身就是屬于他自己的東西。
當印記出現在心口,老道士的心跳便猛地一滯。
劉瑾趁此機會,破出符陣,凌空躍起,雙指成劍,就要刺向老道士的眉心。
一根手指悄然點中他背后的一處竅穴。
一個灰衣老者無聲無息地出現,輕笑著伸出手指。
問天境的他,完全可以做到在劉瑾面前無聲無息。
老道士見狀松了口氣,他和輝老奉命潛伏在天益城,等著劉瑾到來,日夜監視著劉瑾的動向,至此,終于是大功告成。
但灰衣老者面色卻猛然一變,因為當他的手指戳中劉瑾的身體,卻是如中敗革。
在二人驚訝的眼神中,劉瑾的身體如同一個被戳破的氣囊,緩緩干癟了下去。
“傀儡替死符!”
身為道門符箓派修行者的老道士一聲驚呼,此符珍貴無比,可在危急時刻以一具傀儡替換自己的本體,而本體可以瞬移出五里之外,兼具多種神奇功效,用價值連城來形容都不過分,沒想到劉瑾居然能有一張!
二人看著面前那具有如蛇蛻的“身軀”,想象著此刻應該在五里之外朝著某個不可知方向狂奔的劉瑾,神色中竟無半點沮喪!
灰衣老者從乾坤袋中取出一面鏡子,注入真元,漸漸地,一個黑點便出現在鏡面之上,正朝著西面逃竄。
看著鏡面之上的情景,老道士心服口服地道:“國師真神人也!”
兩個時辰之后,手段用盡的劉瑾終于被灰衣老者憑借完全強大得多的實力生擒。
真元被制,雙手被縛的他安靜的坐在地上,并不見多少沮喪和痛苦。
灰衣老者笑著道:“令使大人就不好奇一下,為何你數次逃脫,我們都能準確地再次找到你?”
劉瑾抬頭看了他一眼,顯然也是很好奇這件事情。
灰衣老者輕笑一聲,“你既然想要逃走,必然將許多可能被追蹤的東西都交到了那個偽裝成你的模樣進京的人身上,比如子母離火罩,比如紫金繡衣,但有一樣,你是不會交出去的,因為那不僅是你一生榮耀的象征,也是如果遇見緊急情況可能的底牌之一。”
劉瑾開口問道:“繡衣令?”
“令使大人不愧是天底下最聰明的幾個人之一。”灰衣老者點了點頭,“但你卻不知道,這枚令牌自打造之初,就刻有一個如子母離火罩一樣的陣法,用以監視繡衣令的具體位置,以防在關鍵時刻掌握大權的繡衣令圖謀不軌。”
劉瑾絕望地閉上了眼,不再言語。
老道士嘿嘿一笑,“走吧,令使大人,咱們回京。”
與此同時,落劍山,陳三更、范自然那和楚酣然三人正坐在一起閑聊,忽然聽到周遭一陣騷動。
凝神一聽,楚酣然騰地站起,激動道:“落劍山第一層禁制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