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陳三更的面前,是一張并不算熟悉但也曾有過一面之緣的面孔。
也是一張他壓根沒有想到會在這里遇見的面孔。
道袍、頭簪、拂塵;
靜立一側,自有一番宗師氣度,正是紫霄宮掌教李處機。
他的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容,“沒想到陳公子竟然還記得貧道,倒是省去了貧道的一番口舌。”
“小范姑娘呢?”
“陳公子不愧是多情種子,到了這般境地居然還想著美人。”李處機擺了擺拂塵,“你放心,她是靈劍宗長老,我們不會把她怎么樣的。”
陳三更輕輕一嘆,“想必那位楚兄就是你們的人吧?”
李處機并未否認,輕嘆一聲,“陳公子實在是聰穎過人,可惜未能生在我紫霄宮。”
陳三更皺了皺眉頭,“可若是我當初沒有將他救下,他可就真的斷臂了,你們能保證演得這么逼真?”
李處機搖了搖頭,“那不是演的。若是你不出手,他用劍的手的確會被砍掉,自此大道斷絕。只不過我們會補償他的宗門一筆他們無法拒絕的資源。至于陳公子這邊,還會有另外的人繼續設下圈套。”
血淋淋的話語被李處機說來依舊是那般仙氣飄飄,似乎只是一個個人在他的眼中只是一件件死板的工具。
陳三更平靜道:“你們真不是人。”
李處機搖了搖頭,“大道修行,為的是合道長生,登天成仙,人性本就該是被拋卻的。”
身為如今修行界執牛耳者,這位當初夜訪鵝羊山后便打定主意要將陳三更扼殺的紫霄宮掌教,今日付諸了行動。
他輕輕揮了揮拂塵,“你們都出來吧,接下來,由稚川來主持。”
隨著他的話語,卓然出塵的天驕榜首、紫霄宮道子李稚川和艷冠天下的胭脂榜首魏靈微先后走出。
在他們的身后,還跟著徐謙之、幽冥子、魏昆、江童顏這四位天驕。
看見陳三更淵渟岳峙的身形,李稚川便忍不住回想起在鵝羊山秘境之中,面對己方設下的必殺之陣,他那驚天動地的一刀,那是讓他完全生不出抵御之心的一刀。
那一刀最終沒有斬到他的身上,卻斬在了他的道心之上。
他連忙深吸一口氣,在心中反復吶喊:別慌,穩住,掌教費盡心思制造這樣的機會,就是為了讓自己驅除心魔,重建道心,自己一定不能讓他失望!
一旁的魏靈微一身女冠裝束,平靜地看著下方的陳三更,神色依舊淡漠而高冷。
似乎易了容的陳三更,再無任何值得她流連的地方。
其余眾人也都像陳三更投去了復雜的眼神。
調整了心態的李稚川一聲輕笑,對陳三更道:“陳公子不是戰力驚人嗎?為何不舉刀破陣,將我等斬殺?”
陳三更抬頭瞥了他一眼,“既然我的行蹤一直都在你們的掌控之中,想必你們也已經找到了我的同伴的藏身之處吧。”
“哎,跟陳公子這樣的人聊天真的無趣,完全享受不到那種算計的樂趣。”李稚川夸張地嘆息著。
陳三更盯著李稚川,“他們在哪兒?”
“陳公子放心,我們把他們五個都照顧得很好,不會出什么問題的。”
陳三更聲音一寒,“若是他們有個三長兩短,天涯海角,我定取你項上人頭!”
李稚川下意識的一抖,旋即想起此刻的局面,冷哼一聲,“看你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吧!”
站在一旁沉默的魏靈微鄙夷道:“死到臨頭還色心不滅,大放厥詞,真是狂妄至極!”
陳三更冷笑一聲,故意裝出色瞇瞇的樣子,目光在魏靈微胸前的飽滿上流連,笑著道:“我原以為胸大無腦不過是世人的嫉妒,看了你的樣子才知道確有其事。不過這一身皮囊倒也的確可以,若是哪天自薦枕席,我不介意和你來一場男女之間的私相授受。”
“你混賬!”魏靈微氣得面色一紅,怒斥道。
“事到如今,陳兄何必逞口舌之快。”勝券在握的李稚川慢慢恢復了曾經那種萬事萬物盡在掌控的從容,淡淡開口。
“因為我口舌的確很快啊!”陳三更嬉笑一聲,帶著玩世不恭的神色看著魏靈微,“不過你放心,別的時候我一定不快,還很持久,會讓你很快樂,相信我,因為我是個粗人!”
“放肆!”李稚川終于忍不住冷喝一聲,看著其余四人,“請前輩出手!”
四個一直沉默在陳三更四方的身影緩緩動了,陳三更面上依舊輕松,心頭卻是無比鄭重。
他方才故意出言挑釁,就是為了挑動李稚川的心境,讓對方盡快出招,因為拖得越久便對自己越不利,也對洛青衣和小五兒等人越不利。
一個蒼老的嗓音開口道:“小娃娃,兩軍陣前也要互通姓名,記住了,老夫靈劍宗柳無白。”
陳三更瞇起雙眼,心中的又一個疑惑解開。
若無靈劍宗配合,這落劍山的陷阱又怎么可能做得成。
稍稍令他心中好受些的是,裴白玄并未出現場中。
“大道爭鋒,從無道理可言,你礙了這么多天驕的道心,我們不得不殺你。死在這兒,別記恨誰,要怪就怪你命不好。老夫極樂殿樂風閑。”
“無妨,實在想不明白便不妨再怨毒些,若是能化作鬼物,老夫可以帶你入九幽洞,說不定還能賞你一個圣子之位。老夫九幽洞幽遠湖。”
“你殺了我宗圣子,今日由老夫親手殺了你,也算是因果輪回了。老夫萬妖谷馬長風。”
陳三更將長刀握在掌心,淡淡道:“說完了嗎?”
“陳三更,你是不是狂妄過頭了!這四位前輩都是各宗的底蘊,皆是被喚醒的合道境大能。你拿什么跟他們橫?”李稚川嘲諷道:“你放心,我們不拿人質要挾你什么,只要你能打得過,隨便打啊!哈哈!”
“小娃娃,我們四人對你出手已經算是以大欺小,我們不會聯手對付你。”靈劍宗的合道境大能柳無白淡淡開口道,劍修的孤傲和風骨盡顯。
萬妖谷馬長風高高在上地笑道:“因為你也不值得我們聯手!”
柳無白輕喝一聲,“話不多說,接招!”
說完他雙指遙遙一點,仿佛遞出了一劍。
身為合道,已然無需用實劍,因為萬事萬物皆可為劍。
陳三更的四周忽然刮起了風,風凜如劍,每一縷,都比范自然全力出手的一劍還要強大。
身處在成百上千的風劍之中,陳三更豎起長刀,在四周一旋。
熾熱的刀光隨著他的動作,在身旁圈出一個圓圈,仿佛一個避風的港灣,將那些風劍隔絕在外,再進不來分毫,而后刀光朝外蔓延,將每一縷風劍都碾碎。
靈劍宗的底蘊出手還先提醒,但其余三位可就沒這么好心了。
那個極樂殿的合道境大能伸出如枯木一般的右手,朝著陳三更遙遙一按。
站在陣法之外的李稚川都感覺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壓力襲來,就仿佛站在大堤上,眼睜睜地看著滔天巨浪高高涌起然后朝著自己壓下。
陳三更深吸一口氣,舉刀上撩,一道刀光如鎮在岸邊的巨石,撞開巨浪,任憑它來勢洶洶,亦不能傷其分毫。
“他竟然能戰合道境!”
極樂圣子魏昆呆立當場,驚呼出口,原本是來重塑道心的他,感覺自己的道心又更加破碎了。
徐謙之、幽冥子等人也俱都神色復雜,不知道自己這一趟來得是對是錯。
李稚川的眼中更是難以置信,他原本以為和陳三更縱有差距,也不會太大,但是如今這情況.
“二位老兄,莫不是睡久了還沒恢復力氣?”九幽洞的那位合道境大能笑著調侃一句,五指成爪,朝著陳三更的腦袋輕輕一抓。
陳三更忽然感覺到似有一只虛幻的手想要從自己的腦海中攝取自己的靈魂,雖然這個感覺極其輕微,稍稍回一下神就能抵擋,但是他還是微微有些后怕,這九幽洞的攻擊果然古怪。
“咦?”九幽洞那位老人疑惑了一聲,稍顯不講武德地又抓了一下。
“看來這重任只有交給老夫了啊!”看著陳三更完全沒有中招的樣子,萬妖谷的合道境大能馬長風輕笑一聲,右手握拳,朝著陳三更的所在砸了下去。
陳三更在剎那間仿佛置身于空曠的草原,還沒回過神,萬馬奔騰,那滔天的塵土和密集如驟雨狂鼓的蹄聲,就猛然撲來,血肉之軀似乎壓根就生不出任何抗衡的念頭。
沒有什么馬上的騎兵,沒有具裝的鐵甲,馬兒就只是單純的撒蹄狂奔,便像最強大的鋼鐵洪流,試圖撕碎面前的一切阻擋。
陳三更抬手、舉刀、橫在身前。
劍有橫劍式,刀有橫刀式,皆是劍招和刀式之中最佳的防守招數。
刀光閃耀,如鐵閘落下,將那些狂妄和強橫盡數攔住。
馬群的來勢越兇猛,在這鐵閘的面前撞碎得就越慘烈。
真元的余波緩緩消散,陳三更平靜地站在場中。
毫發無傷!
一旁的天驕們已經嚇傻了,四個合道境都已經分別出手,陳三更不僅輕松應對了下來,而且似乎毫不費力?
魏昆再次呆滯道:“這怎么跟打我們一樣輕松?”
眾人一時也分不清這到底算是夸獎還是貶低,只好默默關注著場中的變化。
眼見自己使出了幾乎七成實力的一擊被陳三更這么輕描淡寫的擋了下來,萬妖谷的合道境大能馬長風一改剛才的霸氣,急呼道:“這小子有古怪!一起上!”
陳三更猛地抬起頭,冷漠的目光看著馬長風,“都是你們打我!也該我出手了!”
真男人,就是敢于以一對多。
不僅如此,還要將對方盡數收拾得服帖!
陳三更提起手中刀,左腳后跟微微抬起,腳掌撐地,膝蓋微屈,抬手,沉腰,整個人朝著左邊一擰,一道白光自手中激射而出,飛向九幽洞的那名合道大能幽遠湖。
方才四人的攻擊中,這名九幽洞的是唯一給他造成了一點點威脅的,當然是要率先除掉他!
謹慎。
陳三更刻意多調取了一絲內力的一刀很快撞上了幽遠湖的防御。
“小娃娃,拿老夫第一個開刀,你簡直是.”
話只說了一半,洶涌的刀光就將這位沉睡了上百年的合道境大能吞沒,只剩下笑聲在回蕩,而那笑聲中每一分桀驁,在此刻聽來都化作了嘲諷。
陳三更沒顧得上嘲諷,直接再朝著萬妖谷的馬長風舉起了刀。
“陳三更!住手!”
李稚川的大吼聲在一旁響起,已經將刀落下到一半的陳三更扭頭一看,急急收了大半的內力。
李稚川手中的拂塵卷住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少年。
拂塵興許收得有些緊,少年的臉已經漲得通紅,但他死死壓抑著自己的聲音,不想讓他的大哥受到一絲的干擾。
“小五兒!”陳三更握住拳頭,寒聲道:“朝一個無辜少年下手,這便是紫霄宮的做派?”
李稚川的神色中有一絲瘋狂,“怎么做不重要,你死了才重要!”
他看著陳三更,命令道:“你不許反擊,不許還手!”
話音一落,靈劍宗的合道境劍圣柳無白的臉上頓時閃過一絲鄙夷。
極樂殿的老頭子也稍顯尷尬的低下了頭。
修行界以實力為尊,雖然陳三更比他們小了許多年月,但戰力足以匹敵就能讓他們平等相待。
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卻因為同伴遭到了挾持,不得不接受這樣的條件,讓他也覺得顏面無光。
“大哥!不”小五兒掙扎著開了句口,李稚川手中拂塵頓時一緊,勒住他的脖子將他提到了半空中。
小五兒的腳在空中胡亂蹬著,臉迅速漲成了豬肝色。
“放開他!”陳三更大吼一聲,然后深深地看了李稚川一眼,“我答應你。”
李稚川將小五兒放下來,松開些許拂塵,開口道:“把刀扔過來。”
陳三更嘲諷地看著他,“我敢扔,你敢接嗎?”
李稚川猛地響起剛才幽遠湖的慘狀,從手中扔出一道流光,“把刀扔在地上,自縛雙手!”
陳三更看著地上的那一段兒“捆仙繩”,鄙夷道:“你甚至都不敢親自來將我綁上。”
李稚川冷哼一聲,“何必犯險!”
“李稚川,你這樣的人都能稱霸天驕榜,我真替排在你后面的人不值。”
陳三更撿起繩索,看著魏靈微,“跟這樣的人待在一起,你不覺得惡心?還是你本來也就是個這么惡心的人?”
魏靈微默不作聲,仿佛沒有聽見,神情冷漠如故。
當陳三更將刀放下,雙手被束縛,眾人都悄悄松了口氣。
小五兒面露悲傷,頹然地跌坐在地上,“大哥”
“大家一起動手!”
李稚川大吼一聲,率先朝著陳三更揮出一道攻擊。
“讓開!”
陣法之外,范自然拔出了長劍,劍尖指著面前的一個老嫗,聲音冰冷,神色焦躁。
感受著劍尖森寒的劍氣,老嫗的神色卻依舊平靜,“自然,你就這么不相信你的師父?”
范自然斷然道:“我相信事實!我看到了我尊敬的師長背棄了劍修的道義,陷入了骯臟的陰謀的事實!”
她深吸一口氣,“師父,不要逼我。”
老嫗長長地嘆了口氣,“自然啊”
一個身影悄然在范自然的身后出現,左手封住了范自然的真元,右手成掌,切在了范自然的脖子上,然后揮出一縷柔和的真元將她軟倒在地的身影托到了老嫗的面前。
老嫗伸手扶著范自然,看向來人,“宗主,為何不等老身為其解釋清楚。”
悄然現身的靈劍宗宗主姜靈虛平靜道:“以她的性格,你覺得在陳三更沒有脫離危險的情況下,你說話她會聽?”
老嫗怔了征,苦笑一聲,“宗主倒比我還知曉這丫頭的性子。”
姜靈虛擺了擺手,“你們可以極情于劍,我這個當宗主的自然就得多想想。”
老嫗忽然想起,當初姜靈虛也是天縱奇才,就因為當了宗主,被分了心,這修為進境便自然慢了下來,不禁感慨道:“宗主辛苦了。”
“好了,我們劍修實在都不是什么奉承的材料,你就別多說了。先帶著她離去吧。等此間事了,再慢慢說。”
“老身告辭。”
待老嫗和范自然離去,姜靈虛一個人站在林間,看著大陣的方向,嘲諷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