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朝堂之上,如今已貴為皇帝的趙崇義曾經站過不少的位置。
在大廉朝的末期,他曾經跟著他的大哥,在這里戰戰兢兢地接受過年幼皇帝和權臣的接見;
大端初立,他曾經站在一邊隊伍的最前方,和另一邊排頭的國師荀郁遙相呼應;
在他大哥死后,在大哥的子嗣不是早夭就是失蹤的情況下,他順理成章地坐上了這把椅子,成為了朝堂中無可爭議的主人。
不論身在哪個位置,他都從來沒有想到過會有這樣的一天。
他絕望地又無助倒在椅子上,看著陳三更朝他舉起了刀。
什么身份在這兒都不重要,只有一個凡人與一個能夠輕松殺死合道境修行者的強悍男人,以及一顆頭顱。
劉瑾就仿佛在靜靜地“看”著陳三更闖過了萬千險阻,終于站在了這朝堂之上,為他報仇。
金絲大環刀斷然落下,淳化帝絕望地閉上了眼。
“啊!”
一聲痛苦的慘嚎響起,淳化帝猛地睜開了眼睛,瞧見自己左邊肩膀血流如注,一條手臂已經齊根斬落。
劇痛讓他的臉瞬間變得慘白,他沒有驚喜,反倒是生出了無邊的恐懼。
因為他知道,陳三更不是不殺他了,而是選擇另一種更殘酷的方式:虐殺。
“殺了我!殺了我啊!”淳化帝癲狂地搖著腦袋,嘶吼著。
人總是這么矛盾又反復,明明先前怕死得不行,但當真正做好了死亡的準備,卻又沒死之時,又表現得像是吃了藥一般渴求。
陳三更一腳踏在他的胸口,俯身低下頭看著他,“你覺得你是個好皇帝嗎?”
淳化帝劇烈地掙扎著,但完全無用,胸口的那只腳越來越重,他的呼吸越發急促而短暫,蒼白的面色又漸漸變得紅潤,而后越來越紅,那是呼吸滯漲的紅。
就在他即將失去意識的那一刻,胸口的千鈞巨石忽然移開,甘甜清冽的空氣瞬間涌入。
淳化帝大口大口地呼吸著,貪婪又急切。
“啊!”
就在他享受著劫后余生的慶幸時,又是一聲痛苦的慘嚎響起,他另一條手臂同樣齊根而斷,鮮血如注,狂噴而出。
陳三更伸指在他肩頭一點,血液漸止。
淳化帝的面色復又蒼白起來,哀嚎的聲音也變得有氣無力,“殺了我,陳三更,殺了我。”
陳三更俯下身子,湊在他耳邊,輕聲道:“你想不想知道,我為何會為他的死如此痛苦而憤怒?”
淳化帝痛苦的雙眼中頓時露出疑惑。
他很想知道。
如果他事先知道,他肯定不會殺掉劉瑾。
但世事的殘酷和有趣就在于,從來沒有什么早知道。
陳三更微微一笑,“我不告訴你。”
淳化帝驀地瞪大了雙眼,他想不通一個修為通天的高手為何會有如此兒戲的一面。
陳三更再度舉起了刀。
“啊!”
又一聲慘叫響起,然后又戛然而止。
淳化帝看著忽然停住動作的陳三更,怒罵道:“姓陳的,朕亦是這人間至尊!你要殺便殺,何故要如此辱朕!”
陳三更淡淡道:“你想死嗎?”
淳化聲音顫抖著,“要殺便殺,給個痛快!”
“好!”陳三更忽然右手一扯,將淳化帝提起,左手順勢將劉瑾的頭顱放在了椅子上。
右腳輕輕踢在了淳化的腿彎,將他雙膝踢得一軟,跪在了椅子前方。
看清楚眼前的狀況,淳化帝忽然劇烈地掙扎著。
但陳三更的左手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便有若千鈞,讓他動彈不得。
陳三更湊在他耳邊,輕聲道:“陛下,別怕,上路了。”
他手一松,不等淳化帝有何動作,長刀已從淳化帝的后心出刺入,帶著他的上半身落下,刀尖扎入地面,也將淳化帝的身子牢牢鎖在了這個姿勢。
一朝帝王,一代至尊,就此殞命在這朝堂之上。
陳三更靠在椅子邊上坐下,整個人疲憊而放松,輕笑道:“兄弟,你跪了他這么多年,他終于也要跪你一回了。”
“你為什么不能活下來呢!這樣讓他多跪你幾年,多好啊。”
“我今天殺了人,殺了好多的人。我甚至都從來沒想到我會殺這么多人。我也知道他們之中好多人也只是奉命行事,但廝殺對敵,沒工夫去理那些爛賬,他們只要擋在我的面前,我就只有揮刀。因為我要為你報仇。”
“說個有些掃興的話,若是你早死些時日,我或許都不一定會選擇這條路,可能就接受了監正的建議,起兵造反去了。但恰恰我剛弄死了個合道境,知道他們也就那樣,你說這是不是世事無常”
“說到這個我就又想說了,兄弟,你怎么就走了呢!”
“我們還有那么多可以聊的,可以說的,可以做的,怎么就不多陪陪我。你知不知道,我原本不覺得有多孤獨的,現在我覺得了,這是真特么的孤獨啊!”
“孤獨得就像一場白茫茫的大雪之后,整個世界都只剩下了我自己。”
“瑪德,這會兒要有包煙抽就好了!”
朝堂正殿之中,一顆白凈的頭顱安靜地擺在染血的皇位上。
雙臂盡斷的淳化帝雙膝跪地,上身低伏,在卑微的恭敬中死去。
一個青衫少年靠坐在椅子旁邊,輕輕呢喃低語著,述說著。
無敵,而孤獨。
滿朝重臣,千百守衛,無一人敢一探究竟。
不知過了多久,當終于有人鼓起勇氣派了個死士,允諾照顧他的妻兒之后,死士這才小心翼翼地挪到了殿門之外。
殿中,除了在皇位前跪地叩首的淳化帝,和干涸發黑的血跡,早已沒了那身青衣的身影。
觀星樓頂,陳三更和監正對坐。
劉瑾的頭顱已經和他的尸身合在了一起,安靜地擺放在一處棺槨中。
監正遞過去一杯熱茶,陳三更擺了擺手,“此刻只適合飲酒。”
監正笑著點了點頭,取出兩壺酒來,“也只適合狂飲。”
陳三更接過酒壺,“我殺了淳化,但你還是答應幫我找生魂殿復活劉瑾,并且幫薛律治傷,我算欠你一個人情,今后我可以答應你一件事。”
監正眨了眨眼,“當初在薛律府邸門口,司天監白衣去救你們,讓你們全身而退那次,不算一個人情?”
陳三更遲疑一下,“那就兩件。”
監正露出得逞的笑容,“我現在就想用。”
陳三更舉起酒壺飲了一口,火辣的燒酒自喉頭流下,將心頭的躁動和血腥澆滅,淡淡道:“隨你便。”
“第一件事,不要殺荀郁。”
陳三更猛地抬頭,盯著監正。
監正微微一笑,“答不答應?”
陳三更沉默片刻,點了點頭,“好。那第二件呢?”
監正舉起酒壺,“請你收拾這個亂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