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鞍鎮的宅院中,王無爭又驚又喜地看著忽然出現在他面前的陳三更,“公子?”
陳三更笑著道:“這些日子還好?”
“有勞公子掛念,”王無爭點了點頭,然后遲疑了一下,“公子可曾見到了老龐?”
陳三更點了點頭,“事情我都知道了,這一趟緊趕慢趕晝夜不停的,可真是辛苦他倆了、”
“為公子辦事,這點辛勞應該的。”
陳三更微微一笑,“態度我心領了,但不能一有事就這么整,不然但凡攤子大點兒,你們都累死了。”
王無爭稍一琢磨,便期待地笑了起來,“想來公子定有所指教?”
“你啊!”陳三更面露不豫,伸手虛指了他一下,忽然一笑,“看人真準!”
“我給你帶了個人來!”說完陳三更朝著外面輕喊了一句,“吳老哥,請進來吧!”
吳老哥?
王無爭在心頭暗自思索著,然后就瞧見了一縷在額間飛揚的秀發。
“吳大人?”他連忙推著自己的輪椅上前。
吳春雷快走兩步,朝王無爭拱了拱手,“王公子客氣了,我已不再是繡衣使,叫我老吳就好了。”
王無爭疑惑地看著陳三更,陳三更擺了擺手,“那些事情晚上咱們可以邊吃邊聊,這會兒就跟你說一件事,我打算讓吳老哥和你一起,打造一個屬于我們自己的情報體系。”
王無爭神色一振,“公子這個安排可真是未卜先知,精準厲害之極啊!我這些日子就苦于不知道這情報工作如何開展,正一籌莫展,吳大人若是能來,那可再好不過了,無爭愿意全力配合吳大人,任憑驅使。”
吳春雷連忙道:“王公子言重了,此事自然是以你為主,我貢獻一點微不足道的經驗就好。”
“不不不,吳大人你對情報之道的見解遠超我等,自然是以你為主!”
“王公子,在下初來乍到,豈能喧賓奪主,必須以你為主”
“行了行了。”陳三更擺了擺手,“我說你們倆至于嘛,一起做事嘛,何必要把上下尊卑分得那么清楚。在上面看似風光,實則勞累,就一定好了?在下面貌似委屈,實則省力,就一定壞了?關鍵是要一起通力合作,把這個事情做好啊!”
吳春雷遲疑道:“陳兄弟,你這個上下和我們說的上下是不是有點不一樣?”
陳三更看了一眼辛苦憋笑的王無爭,翻了個白眼,“吳老哥啊,你這思想還需要我們為你凈化一下,繡衣使那些花花草草的毛病得改改,尋個正經姑娘,好好過日子,爭取讓她早點坐月子。”
王無爭疑惑道:“公子,這個月子是何物啊?”
“額,月子啊,這個”陳三更忽然將臉一板,“哎我說你是不是該先讓人給端杯茶來,我們趕了一天的路了,辛苦疲憊又饑腸轆轆的。”
吳春雷哈哈大笑起來,王無爭瞅了一眼陳三更,看見陳三更也露出一絲微笑,這才也開懷笑著。
一個龐大的王朝,不管實力如何,潛力總歸是龐大的。
這些潛力如果挖掘出來,甚至能夠加速時間。
只一日一夜之后,那些慘烈的戰斗痕跡便被悄然恢復了大半。
破損的那段宮城重新建起輪廓,廣場上碩大的深坑也被填平,皇位旁的血跡被清洗干凈。
雖然內里還需要精細調整,但表面上,一切都已經恢復如昔。
宮城依舊巍峨,廣場仍然宏大,皇族和朝堂的威嚴似乎仍舊令人屏息凝神。
但外傷易修,心傷難愈,知曉內情的大臣們心頭都明白,皇族和朝堂的臉面已經被踩到了土里了。
不過他們并不擔心什么,因為朝堂是大臣的朝堂,大臣卻不只是朝堂的大臣。
可皇族卻不一樣,他們跟這個王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沒有任何僥幸旁觀的可能。
尤其是被稱作至尊的那一位。
想到眼下的艱難局面,眾人竟然對剛剛登基的新帝產生了一絲同情。
朝殿上,大端新帝趙元恒安靜地坐在昨天還沾滿了血跡的皇位上,看著下方恭敬肅立的臣工,心緒復雜。
他終于坐上了這把夢寐以求的椅子,但卻從未想過會是在這樣的時候以這樣的方式。
在他的父皇死后不到一個時辰,他就被匆匆迎進了宮里,靈前即位,成為名義上的大端新帝。
那些繁瑣而復雜的登基大典,則要等到守孝期滿,由禮部官員慢慢籌備出來,但趙元恒現在沒心思去想那些,因為擺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千瘡百孔的局面:先帝被殺,國師離京,人心惶惶;
擺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即將崩潰的王朝:五岳勞民傷財,郡縣制一片狼藉,九州之內隱有亂相;
擺在他面前的,還是一個艱難的選擇:這陳三更,要怎么應對?
朝殿之中,老太監在莊重地念誦著新帝在即位后第一堂大朝會上頒布的詔令。
當那些程式化的厚葬先帝、安撫先帝后妃、大赦天下之類的說完,老太監又拿起一封新的詔令。
朝臣們的心都悄然一凜,拋開那些沒有新意的內容,這實質上的新帝第一封詔令會是什么呢?
按道理說應該是那個內容,但一向溫和沉穩的陛下會有那個膽子,去挑戰那個男人嗎?
“茲有逆賊陳三更,恃兇逞惡,枉顧君臣人倫,謀刺先帝列其為國之重逆,舉國搜捕,大端上至君臣,下至黎民,皆共討之任何勢力與個人,有膽敢與之結交者,皆視同謀逆,朝廷當鎮殺之”
老太監還在念著,尖厲的嗓子竟也能聽出幾句聲情并茂的意思來,將一個合格奴才該有的心緒都表現得淋漓盡致。
可惜,眾人的關注點卻不在這上面。
朝臣們低著頭,緩緩一轉,和身旁的同僚默默交換一個眼神。
這新陛下膽子不小啊!
還真敢選擇硬來?
要是惹毛了那個殺神,來一個昨日重現怎么辦?
眾人心頭的想法各異,有覺得新帝無知者無畏的,有覺得新帝有擔當有魄力的,但有一個共識:新帝夠硬!
一些膽大的朝臣偷偷抬眼瞄了一眼,發現新帝依舊平靜地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并無想象中那種自傲和霸道,心中的評價不由更高了幾分。
可惜這些高高的評價并沒有維持多久。
老太監緩緩從面前的托盤中取出又一封詔書,清了清嗓子,開口念道:“太祖駕崩,皇嗣斷絕,先帝及朕皆深感痛惜.幸天佑吾族,太祖血脈猶存.為太祖遺孫正名,賜名趙安世,封一等親王,賜封地,總理封地軍政,封地所在交由禮部與宗人府共議”
當這封聽起來奇奇怪怪又完全不合規制的詔令念出來,朝臣們這才終于反應過來新帝真實的用意。
裂土封王,軍政大權悉數交出去,還不指定地方,說著由禮部和宗人府共議,實際上不就是讓那邊開價嘛!
讓那邊成為大端境內的國中之國?
這是不是有點過于軟弱了?
這哪兒是硬啊,分明已經慫到一定份兒上了啊!
但當他們抬起頭,看見新帝年輕但還平靜的面容,想起當日那個殺神的威風,再想起如今朝野之間的局面,好像自己也不一定能表現得比他更好了。
大朝會一直開到了傍晚方歇,群臣饑腸轆轆又疲憊不堪地走出朝殿。
天空一片火紅,像是被鮮血染過。
太陽依舊渾圓,散發著耀目的光彩,但明眼人都看得到,日薄西山了。
城門外,兩輛馬車一前一后靠在路邊。
白衣監正從馬車上下來,登上了陳三更的馬車。
“如何?”
監正看著陳三更,笑呵呵地問道。
陳三更抖了抖手中監正拿給他的情報,點頭道:“我覺得秦王很有誠意啊,要不先前說那事兒就算了吧。”
“咳咳.”監正一臉幽怨地看著他,“欺負我一個風燭殘年的老年人,不合適吧?”
看著被稱作王朝守護者的老頭這般作態,陳三更一陣惡寒,擺著手,“您老快收了神通吧,我扛不住了。”
監正得意地大笑著,陳三更旋即正色道:“有件事我得提前跟你說清楚,小五兒怎么選是他的事,我不會將自己的意愿強加給他。”
監正頷首認可,“理當如此。”
“好了,那就把薛大人給我吧,我就抓緊去辦事了。”
監正點了點頭,不見動作,一身白衣的楊萬化就從后面的馬車上扛來了一樣物事,放進了陳三更的馬車之中。
白白的,圓潤的橢圓形,安靜地躺在馬車中。
分明是一顆巨大的蛋?
陳三更面露遲疑,“這啥意思?我還要把他孵出來嗎?”
監正笑著道:“他受傷過重,這里面有我為他精心調配的藥汁,等他將這里面的藥性全部吸收,就能夠自行破出了。”
陳三更輕輕敲了敲“蛋殼”,“路上不會顛碎了吧?”
“不用知命境以上的攻擊直接打在上面,就沒問題。”
“好,謝了!”陳三更拱了拱手。
監正忽然叫住了他,“等等。”
陳三更警惕道:“你先前可沒說要給錢的啊!”
“不調笑了,有個新情報。”哭笑不得的監正取出一張紙,在上面寫下了四個字,遞給陳三更,“改元了。”
陳三更一愣,“不都第二年才改嗎?”
監正笑著道:“或許是新帝覺得要討個吉利吧!”
陳三更接過一看,忍俊不禁,“倒還真是挺吉利的。”
“去吧!早日成功!我在天京城等你來!”
你個糟老頭子跟我說這種話干嘛陳三更腹誹一句,拱了拱手,“好!再會!”
吳春雷揮鞭,馬兒邁動蹄子,載著兩人一蛋朝著解鞍鎮行去。
監正負手靜立,目送著陳三更遠去,心頭已經開始期待下一次相見。
大端淳化四年初,新帝即位,不顧群臣反對,在即位初年便下詔改元。
年號:太平興國。
新帝趙元恒由此也被稱作太平帝。
一場險之又險的風波過后,在師父和情郎都意外離世的情況下,紫霄宮內核心處的院落中那座幾乎全天下男人都會向往的香閨主人不僅沒有被打落凡塵,反而意外地被捧到了先前都無法企及的高度。
紫霄宮副掌教。
在歷史上都有數的女性副掌教。
一切都是因為那個男人。
但只有這間香閨的主人自己知道,那個男人不僅沒有拜倒在她的裙下,反倒對她冷淡而不屑。
我原以為胸大無腦不過是世人的嫉妒,看了你的樣子才知道確有其事。不過這一身皮囊倒也的確可以,若是哪天自薦枕席,我不介意和你來一場男女之間的私相授受。
魏靈微安靜地躺在寬大的床榻上,雙目緊閉,燈火與星光俱滅。
腦海中回想起那人的話,手悄然攀上了胸前。
輕蔑和鄙夷的眼神似乎還在眼前,四周人嘲諷偷笑的心態仿佛就清晰可見。
魏靈微啊!你不僅是個長舌婦,還是個胸大無腦的人,空有一身皮肉,跟那些青樓里最低賤的女子有什么區別?
別裝作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了,你去自薦枕席,別人還不一定看得上呢!
因為我口舌的確很快啊!
不過你放心,別的時候我一定不快,還很持久,會讓你很快樂,相信我,因為我是個粗人!
你看看,你就適合這樣的話!
別裝了!腦子會撒謊,但身體不會!
你是不是真的想跟他來一場私相授受?
你是不是真的想知道他的口舌有多快?
你是不是真的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一個粗人?
“不!我沒有!”
魏靈微搖著頭,低聲囈語,身子不安地扭動著,手不知何時已經順著山巒向下,如一葉蘭舟,滑入清溪谷中。
真要自薦枕席?
趕緊滾回你的紫霄宮去!一個娘們兒就老老實實在自己山門待著,少摻和這些爛事,當個花瓶不挺好么!
花瓶嗎?
他為什么要說花瓶?
是因為花瓶就是拿來____的嗎?
一想到那個字眼,魏靈微身子微震,滿面緋紅。
醉人的夜色中,一條靈蛇,在錦被中,不安扭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