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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第一單生意

  重新亮起來的院子里,沈君諾終于能看清身旁的壯實少年。

  寬闊的水桶褲上印著‘HOT’字樣,上身的肌肉繃緊了流星花園F4的無袖T恤,淡黃長發蓋了半張臉。

  濃郁的城鄉結合部風撲面而來,18歲的王猛就差沒在臉上寫‘失足青年’或‘古惑仔’了。

  “猛哥,阿道。”恍如隔世的重逢讓沈君諾露出了笑容。

  “嗯?”王猛。

  “咱仨數你最小,憑啥只喊猛哥不喊我哥?”鄭道不滿道。

  沈君諾笑的更開心了,看著眼前讓喊哥的毛頭小子,克服心理障礙后才認真地開口“猛哥,道哥,謝了!”

  不管是不是有意為之,但王猛和鄭道剛才一黑一紅、一打一拉的確給沈君諾爭取了一個月時間。

  “做事要講究策略,不能一味蠻干。”鄭道馬上擺出了前輩的架子。

  而王猛繼續繃著一張憨厚黝黑的臉龐,不太習慣沈君諾如此客氣,便岔開了話題“今天劉瑞帶人打你們了?”

  王猛指著沈君諾的黑紫眼眶道。

  “嗯,不過......”

  “是啊,劉瑞今天在網吧門口埋伏我們。”不等沈君諾說完,鄭道咬牙切齒地插嘴道。

  “走,我帶你倆去找他。”王猛不啰嗦,單刀直入。

  “哥!”一直站在屋門口的沈伊諾,小手緊緊扣著門框,一臉緊張地望向沈君諾。

  沈君諾回頭給了妹妹一個‘放心’的笑容,才對王猛道:“猛哥,來日方長,今天我先陪伊諾。”

  “那好,以后有機會。”王猛也不再勸,說完就往院門走去。

  干凈利落,不婆婆媽媽是他的一貫作風。

  王猛原名王夢,因為嫌原名太娘,16歲后拿了戶口本去派出所改了名字。

  王猛的母親在他四歲時不告而別,父親是一中后勤職工,好酒。

  有年冬天,飲酒誤事致使學校的鍋爐爆炸,雖然沒有導致人員受傷,但這次事故卻直接讓王猛父親丟了工作。

  當時開除王父的就是蘇主任,這也是王猛一見蘇主任就炸毛的重要原因。

  王父南下打工后,剛剛十幾歲的王猛脫離了唯一的羈籠,整日里再街面上廝混,他是一中子弟里唯一一個初中畢業后沒再繼續念書的。

  也許是因為王猛和沈君諾相似的家庭情況,沈君諾中學時代沒少受王猛關照,只是前世沈君諾在讀大學時聽鄭道講起過,王猛因為酒后和人毆斗,失手致人重傷。

  剛剛蘇主任那句‘早晚坐牢的東西’聽起來像一句惡毒詛咒,但卻一語成讖。

  一時沖動毀己一生,關于人生道路選擇的警示,慘烈至此。

  “猛哥。”

  沈君諾喊住已經走到院門的王猛“吃了晚飯再走吧。”

  “好啊!君諾燒菜很好吃的。”又是鄭道,眉開眼笑地替王猛應下了。

  沈君諾燒菜的技術是被逼出來的,沈媽媽前幾年去省會創業,兩三個月才回來一次,沈君諾領著妹妹吃遍所有品牌的方便面后終于開始嘗試燒菜。

  這么幾年下來,整治一桌家常菜已不在話下。

  涼調熱炒四個小菜不過半個小時的事,四人坐在餐桌前頭十分鐘話沒講一句話,只顧往嘴里刨飯。因為蘇主任的到來,此時已經晚上八點,幾人都餓得不輕。

  小院里平日里都是兄妹兩個,已經好久沒這么熱鬧過了。

  雖然這個時間節點發生的事,沈君諾在前世已經體驗過一遍,但相隔二十年,中間的具體細節他早已記不清楚。

  沈君諾有意無意的從話癆鄭道嘴里套著話,才知道今天上午剛剛結束軍訓匯演,明天是高一正式開學的第一天。

  三人說著話,沈伊諾卻已經收拾起了餐桌。

  七八歲的孩子,身高力氣都未長足,沈伊諾抱著一摞碗筷,吃力地往和她差不多齊平高的洗碗水槽里放。

  “你干啥?我來”沈君諾追到廚房從妹妹手里接走碗筷。

  “不都是你做飯我刷碗么。”沈伊諾看著大驚小怪的哥哥,納悶道。

  “以后你只管吃。”沈君諾把沈伊諾趕出了廚房。

  沈伊諾覺得哥哥今天很奇怪,眼珠一轉急忙跑進了臥室。從脖子上取下掛著鑰匙的鞋帶,打開鎖著的抽屜把里面大大小小的鈔票點了一番,發現哥哥沒有偷錢以后她才放心地回到了客廳。

  “大人說話你來干什么?”正在聊著這屆新生哪班美女更多些的鄭道,看到沈伊諾坐在沈君諾旁邊,想把小丫頭轟走。

  “切,你以為我想聽哇”小丫頭傲嬌地甩了甩兩只小揪揪辮,然后指著沈君諾命令道:“把衣服脫下來,我去洗。”

  沈君諾還穿著軍訓時的迷彩服,因為下午挨打,衣服沾了不少泥土。

  “還洗什么啊,這么丑的衣服,軍訓結束誰還穿。”鄭道嫌棄地扯扯自己肥大迷彩服,不滿地說道:“學校也真夠黑的,就這樣的衣服收我們50塊。”

  “不貴,商店賣55。”半天沒說話的王猛道。

  他在一家汽修廠上班,身邊很多同事把耐臟結實的迷彩服當做工裝穿。

  “別說55了,5塊我都不要.......”

  正吐槽的鄭道看到若有所思的沈君諾皺著眉頭,以為對方在為一個月后7000塊錢契稅的事發愁,便識趣地閉了嘴。

  突然的安靜卻讓沈君諾忽然抬頭盯著鄭道“你的迷彩服以后不穿了么?”

  鄭道一愣,不過還是馬上回答:“是啊。”

  “要是給你10塊錢你賣不賣?”沈君諾緊接問道。

  “賣,別說十塊,5塊都能包宿了,還能.......”

  “猛哥”沈君諾打斷鄭道無意義的啰嗦,轉頭對王猛道:“猛哥,9成新的迷彩服25塊賣你們廠里的工人,你覺得有人要么?”

  “有!”

  王猛隱約猜到了沈君諾的想法,非常肯定地點了點頭。

  腦子絕不笨的鄭道也明白了沈君諾的想法,‘騰’從座位上跳起來“短平快!這個生意能干!”

  沈君諾瞄了一眼手舞足蹈的鄭道,卻不像對方那么興奮“本錢呢?咱們這屆1700多新生,就算只收1/3也要近6000塊錢,你能拿出來?”

  被潑了一盆冷水的鄭道坐回板凳上,囁嚅道:“我哪有那么多錢......”

  “我有100。”

  王猛從屁兜里扣出一團皺成一堆的零錢,豪氣干云地拍在了餐桌上。

  王猛作為學徒,每月也就300塊錢工資,他整天在街面上廝混也需要不少花費,能攢下一百塊已經讓沈君諾相當意外。

  受了豪爽的王猛刺激,鄭道吭哧半天才吐口“我家里還放著500塊錢壓歲錢,不過還得買條煙給我爸放回去......”

  “等做完這單再買煙。”看似商量的話,沈君諾卻說得不容置疑。

  “那也差的多啊。”雖然覺得是個好生意,但真借到自己的錢了,鄭道又開始心疼起來。

  沈君諾緩緩看向了沈伊諾“伊諾,家里還有多少錢?”

  用胳膊支著臉頰,昏昏欲睡的沈伊諾‘噌’一下清醒了。一把攥緊脖子里掛著的鑰匙,警惕地看著哥哥“沒了,沒多少了,那些錢都是媽媽留給我們的生活費,不能動!”

  沈君諾無奈“猛哥,能不能先收點定金,過兩天再給人家把衣服送過去?”

  “不好辦。”王猛搖頭。

  “君諾,我知道誰有錢。”鄭道忽然一拍腦門“陳懷瑾、陳可人是個小富婆!不過做事要講究策略,怎么能從你這個青梅竹馬哪把錢借出來,就需要想個好辦法了......”

  鄭道喊出的名字讓沈君諾稍稍有些恍惚,這個名字曾經在他的青春中參與程度極高。

  陳懷瑾和沈君諾同歲,‘可人’是她的乳名。

  兩人的父親是大學同學,兩人母親是閨蜜兼‘前’同事。甚至沈君諾父母的結合都是陳懷瑾父母做的媒。

  這樣的兩個家庭,在相對閉塞的小縣城自是十分親密。

  兩人也是相伴著長大的,小時候共吃一碗飯,同睡一張床是常有的事。

  但后來沈家出現變故,而陳家順風順水,兩家之間慢慢就橫亙了一種叫做‘階級’的東西。

  這種東西看不見摸不著,但卻時刻磨損著人與人之間的情誼。

  再后來順其自然的,兩家聯系越來越少。沒有誰去刻意這樣做,只是下意識地想要待在自己舒服的社會區間。

  最后,只偶爾從旁人口中聽得對方只言片語的消息,然后唏噓一句桑海滄田。

  照前世軌跡,陳懷瑾明年就該轉校去省城了。

  晚上十點半,鄭道和王猛離開后,沈君諾簡單地收拾了客廳后來到沈伊諾的臥室。

  小丫頭即使睡著了,依然皺著眉頭,像是一直在擔憂著什么。

  沈君諾輕輕取下妹妹頭上綁著辮子的橡皮筋,黃色橡膠皮筋,最便宜那種,5分錢一個。

  床邊的塑料涼鞋擺的整整齊齊,粉色的涼鞋,鞋攀斷過一次又火燎后重新粘在了一起。9月初,涼鞋已經顯的有些不合時宜。

  沈君諾溫柔地幫沈伊諾撫平了皺著的眉頭,怔怔坐在床頭。

  就像不知道母親何時從溫婉堅韌變的尖酸刻薄一樣,沈君諾甚至記不起本該天真無憂的妹妹從何時變得這么懂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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