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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好久不見

  在沈君諾記憶中,沈伊諾一直都是一個不用操心的孩子,不管是學習還是生活。

  后來沈伊諾以優異的成績考進了京市的大學,在校時利用節假日去咖啡廳彈琴,家里打過去的生活費幾乎都沒用到過。

  就在一家人以為苦盡甘來之時,卻不想竟是無盡痛苦前的最后一點幸福。

  沈君諾至今記得沈伊諾臉上帶傷坐在學校辦公室內,看到自己時無助又委屈的樣子。

  也記得妹妹淚中帶笑地說著‘從小想要一間天花板上畫滿星星的房間’。

  還記得當年在派出所處理妹妹后事時,母親以頭撞墻,滿口污言穢語咒罵的場景。那是沈君諾第一次見到母親撒潑,更忘不了對面那個戴著金絲眼鏡的男人,冷漠地注視......

  甩了甩頭,沈君諾似乎想把痛苦記憶晃出腦袋。

  枯坐了小半夜,沈君諾起身離開了妹妹的房間,把這座熟悉的小院里里外外又看了一遍。

  自己的臥室還是多年以后的樣子,墻上貼滿了足球明星海報,床頭掛著一把民謠吉他。

  客廳一角放著一架木質立式鋼琴,它曾是作為音樂老師的媽媽安身立命的東西,不過這架鋼琴明顯有些年頭了,琴身上脫落的油漆露出斑駁木紋。

  如同這個家庭一樣,帶著一股破敗沒落的味道。

  院子的面積不大,加裝了一座雨棚后,更顯逼仄。

  雨棚下放著一輛嘉陵摩托,這曾是沈君諾父親最心愛的物件,在媽媽精心維護下,這輛和沈君諾年紀差不多的摩托依舊動力充沛。

  9月的凌晨,褪去了暑意,沈君諾抬頭透過院墻望向小小一方墨藍蒼穹,輕聲道:“你好......”

  夏末初秋有溫柔的風荷,浪漫的黃昏,有喧鬧的午夜大街,也有嬉笑怒罵的人群,有好吃的大排檔和好看的大長腿,這個時節見證了人們的分離和眼淚,也屬于重逢和相聚。

  2001年的夏末有一個人悄悄地對世界說:你好......

  ......

  清晨,沈伊諾睜開惺忪的雙眼從甜夢中蘇醒。

  昨晚她做了個夢,夢到一家人去游樂場玩。

  夢境中的高大男人親昵地摸著自己的頭,雖然夢里看不清人臉,但沈伊諾覺得那肯定是爸爸。

  聽到客廳有動靜,沈伊諾準備起床。

  一轉身看到枕頭旁放了一對黑色頭繩,上面還帶了一朵小小的嫩黃雛菊......

  沈伊諾一喜,伸手去摸自己的小辮子“呀!我辮子怎么散了!”

  “我給你解了,誰睡覺還綁辮子啊,臭美。”沈君諾掂著鍋鏟走到床邊,哭笑不得。

  鼓著腮幫子的沈伊諾瞪了哥哥一眼“你不懂!來不及了。”

  知道哥哥是好心,沈伊諾沒有繼續埋怨,抓起床頭的新頭繩跑進了洗手間。

  沈君諾稍微一忖,明白了妹妹話里的意思。

  綁頭發這種事對7歲的沈伊諾來說還是有一點難度,本來該有家長幫助完成,一個人的話總會費上過多的時間。所以為了節省早上的寶貴時間,小丫頭都是每晚提前梳好頭綁上。

  沈君諾知道自己好心辦了壞事,便跟著妹妹來到洗手間。

  而沈伊諾則腳踩板凳站在了洗漱鏡前,不過好像高度還是不夠,又踮起了腳尖。

  同時左手拿梳子,右手環到腦后捉起一撮頭發。

  沈伊諾看到沈伊諾別扭的姿勢,便從妹妹手中拿走了梳子“來,我幫你弄。”

  “你會不會啊?”

  沈伊諾語氣中透露出強烈的不信任。

  “你說說我不就會了。”

  沈君諾伸手揉了揉妹妹的腦袋。

  沈伊諾看著自己剛梳好的頭發又被哥哥弄亂了,不滿地嘟起了嘴巴。

  但人卻在凳子上站定,等著哥哥來幫自己。

  “先梳成一把,這么大的一把......”

  沈伊諾舉手握了一個中空的拳頭,以示意哥哥‘這么大’。

  “給,然后用這個挽起來。”

  沈伊諾從手腕上摘下帶著小雛菊的頭繩遞給哥哥。

  “對,套進去,然后扭一下頭繩再把頭發挽進去一次。還要再扭一下。”

  沈君諾雖然不熟練,總比沈伊諾自己來的方便,一時之間兄妹倆都不再講話,沈伊諾靜靜看著鏡子里幫自己梳頭的哥哥。

  “哥,頭繩很貴吧......”

  “不貴,兩支才1塊。”

  “嘶!5毛一支還不貴哦?”沈伊諾心情很復雜,一是實在喜歡這對新頭繩,二呢又有些愧疚為自己花了一塊錢。

  “哥,以后不要亂買東西了,我們如果不花錢,媽媽就不用辛苦的在外地掙錢,就能回來陪我們了。”沈伊諾眼眸低垂,輕聲道。

  正在梳頭的沈君諾動作一滯,用鼻腔擠出一聲“嗯”。

  “哥,你買了頭繩是不是花了早飯錢?一會我拿兩塊錢給你,不吃早飯對身體.......

  呀!疼!沈君諾你弄疼我了.......”

  早上一番耽擱,沈伊諾還是有了遲到的危險,小丫頭抓起書包一溜煙地竄出了院子。臨出門前還不忘和院內等候多時的鄭道打了招呼。

  “拿來”從家屬區到教學區的路上,沈君諾攤開手伸向鄭道。

  鄭道一臉不爽,嘟囔道:“搞得像我欠你錢似的。”但最終還是從口袋里拿出了5張百元大鈔,依依不舍地放在了沈君諾手中。

  心血來潮的三分鐘熱度,是年輕人的通病,沈君諾如果不強勢一些,倒騰二手迷彩服的事大概率搞不成。

  “這事靠譜吧?”以鄭道對沈君諾的了解,發小雖然腦子聰明的很,但闖的禍也大的多。

  甚至沈伊諾的出生就是源于兄弟兩人聯袂闖下的禍事。

  鄭道父母是一中的雙職工,父親是體育老師,母親做的行政工作并且還兼顧校內計劃生育。

  鄭媽媽作為基層工作者,分發計生用品,宣傳政策都是分內事。

  所以鄭道家永遠不缺各種各樣的‘氣球’,在鄭、沈兄弟聯手下沒少從家里偷出來。

  有次在鄭道家,兩人翻出整整一大盒氣球,但兩人在沈君諾拿走5個還是4個的問題上沒能達成一致。

  沈君諾一氣之下拿針把氣球戳了個遍.......

  于是十個月后,江陽縣一中掀起了一波此起彼伏的嬰兒降生大潮。

  而沈伊諾就這樣來到了人世間。

  當年是國策執行最嚴格的時候,沈伊諾呱呱墜地,沈媽媽也丟了工作.......

  幼年的沈君諾,正是藉由此事理解了什么叫做‘報應’。

  “你去哪?”鄭道叫住繼續前行的沈君諾,指了指頭頂高一(12)班的班牌。

  早記不住曾經班級的沈君諾,差點從自家班門口走過去。

  兩人一進來,正熱鬧的12班稍微一靜。

  十五六歲的年紀沒有幾個真正丑的,鄭道濃眉大眼闊嘴,稍黑一點的膚色顯得英氣十足,而沈君諾則白凈一些,更多了幾分清秀。

  再有兩人不輸成年人的身高,在12班的確算得上引人矚目。

  最重要的是,兩位人模狗樣的少年,一人嘴角淤青,一人眼眶黑紫......

  雖然經過半個月的軍訓,同學之間有了初步了解,但遠遠談不上知根知底。看著兩人臉上明顯是斗毆過后留下的傷痕,迅速有一部分同學在心里和兩人劃清了界線。

  鄭道對意味不明的各種注視完全不在乎,一邊挖著鼻孔,一邊帶著沈君諾走到了最后一排,教室后門的角落里。

  “就坐這兒了。”鄭道把書包往課桌一拋,大喇喇地坐了下來。

  沈君諾沒有拒絕,同樣坐了下來。這個位置有觀察同學的最佳視角,再說了,反正還要調座位,現在坐哪都一樣。

  “我說,你想好怎么借錢沒?”鄭道說著話,小指微曲,‘嗖’一下彈飛了一塊鼻孔中挖出的穢物。

  “你他娘惡心不惡心!”沈君諾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不去看鄭道的小指。

  “現在嫌惡心了?”鄭道不屑地撇撇嘴“你忘了小時候咱倆比賽吃鼻屎了........”

  “嘔......滾蛋!”喉結涌動,沈君諾受不了了。

  “哈哈~額......”得意大笑的鄭道忽然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用胳膊肘搗搗正在干嘔的沈君諾,示意后者抬頭。

  沈君諾疑惑地抬頭轉頸,旁邊不知何時站了一位女孩。

  夏末的陽光透過寬闊的玻璃在女孩身上渲染出一團金黃光暈,白皙嬌嫩的臉蛋在晨光下更顯透凈,秀氣的眉毛蹙成可愛的一團,大眼睛瞪地圓溜溜的似是蘊含著不滿,紅嘟嘟的小嘴輕啟“君諾哥,你又和人打架了!”

  陽光里,沈君諾忽然露出了溫暖的笑容“可人兒,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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