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4日,隨著通信車進入災區,中斷了兩天的通信逐步恢復。
到了這個時候,把沈君諾的真實情況繼續隱瞞下去已經越來越難。
就連提前撤退到錦都的徐聞都察覺到了異樣。
地震之后的幾分鐘內,徐聞就開始嘗試聯絡沈君諾。
結果自然是打不通,當天下午徐聞通過衛星電話終于和關雷雷聯系上了。
但徐聞問起沈君諾的情況時,關雷雷卻語焉不詳、支支吾吾。
徐聞登時就感到不太妙。
關雷雷也不是有意要瞞著徐聞,只是這件事李伯鈞對他下達了封口令,在沒有確切消息之前暫時不要對外界透露沈君諾的情況。
焦急等待兩天后,災區陸續恢復通訊,而沈君諾依然沒有出現 徐聞坐不住了。
他學歷不高,在此時博士、碩士滿地走的華瑾科技,徐聞這個普通本科生根本不顯眼。
但他的另一層身份卻是沈君諾的學長,此時他能擔任沈君諾的專職秘書,若說沒有這層關系的影響,徐聞自己都不信。
沈君諾對徐聞有知遇之恩,徐聞也把沈君諾當成命中貴人。
在察覺沈君諾可能有意外后,徐聞和顧小菲商量了一下,當即組織了一隊男同事趕往了余震不斷的文川縣。
從一個公司前臺短短幾年做到了類似‘總裁辦公室主任’職位的顧小菲,和徐聞對沈君諾觀感高度一致,自然全力配合。
不過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徐聞的這番舉動,一天之內就讓遠在余州的華瑾總部傳起了‘沈總罹難’的消息......
雖然目前辨別不了消息真假,但隨著消息發酵,華瑾內部人心惶惶......
在華瑾創業初期,沈君諾和很多老員工都有不淺的交情,此時這些老員工要么是高管要么是中層骨干,這些人的心情影響著整個華瑾的心情。
于是華瑾內部馬上變得沉默、壓抑但這個消息卻讓另一些人覺得機會來了比如資方代表齊耀杰和徐邦杰自從5月14日他們聽到一些風聞后,就開始頻繁的和其他幾家投行互動,好像在準備什么大動作 而14日這天晚上,許睿和陳建新進行了一番長談后,臉色灰敗的來到了客廳。
通訊恢復后,已經瞞不下去。
陳建新在12號看望了趙家寧后,馬上返回了余州。
僅隔了一天,許睿就又把他叫了過來然后把沈君諾的情況告訴了他此時兩人的心情 無子無女的許睿,早已把沈君諾視為己出,視為了事業的繼承人,雖然沈君諾未必看得上他那點‘事業’......
而陳建新更是清楚知道沈君諾是女兒下半生的幸福所系,甚至他們夫妻也把‘未來女婿’當做了晚年依靠......現在這種情況他真不知該如何向女兒開口 “睿哥,華瑾那邊還沒消息么?新聞里說災區已經恢復通訊了,按君諾的脾氣該馬上給我打電話了啊。”
許睿和陳建新前腳邁入客廳,趙家寧就焦急的說道。
已經幾乎兩天兩夜未眠的趙家寧,雙眼布滿了血絲,本來細微的皺紋兩天內就加重了許多。
一旁的陳懷瑾和沈伊諾同時抬頭,用期盼的眼神望向許睿,期待能有好消息。
同樣沒怎么休息的陳懷瑾,嘴巴上起了一圈水泡,她一上火就這樣......
許睿和陳建新對視了一眼,最終,還是前者緩緩說道:“家寧,已經有消息了......”
“聯系上我哥了?”沈伊諾搶先問道。
許睿卻斟酌了又斟酌才道:“12號那天下午,君諾失蹤了不過,救援隊伍已經進入災區了,君諾還是有很大機會”
瞞是不可能瞞一輩子的,就算是為了讓趙家寧提前有心理準備,許睿依然特意強調了有‘生還機會’
但地震中‘失蹤’的含義,和死亡無限接近趙家寧張著嘴巴,似乎沒聽懂許睿的話,就在她顫抖著嘴唇想要問一句什么的時候,忽然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早有準備的許睿一把抱住了趙家寧。
“媽媽!”沈伊諾的哭聲隨即響起。
陳懷瑾急忙上前要照顧趙家寧,剛邁出兩步,只覺腿一軟,眼前一黑 “可人!”
一前一后昏厥的兩位女士,讓客廳里頓時亂做一團。
今晚的西山別墅,注定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蜀中西北的大山里,夜晚同樣難熬。
14日夜間,也不知道是幾點,沈君諾被一陣地面輕微的顫抖驚醒。
本來以為是余震,仔細分辨后發覺不是,反而更像重型機械壓過路面時的動靜。
嗓子嘶啞的沈君諾50多個小時粒米未進,已經喊不出聲音了,只能用一塊轉頭‘哐哐’敲著水泥地板......
過路的機械持續了半小時,沈君諾也敲了半個小時,但到最后他手掌磨破也沒能引起注意......
按照搜救慣例,救援主力此時應該會先去往人員密集的住宅小區、家屬院等地方。
垮塌的岷江旅社,位于一條商業街,這里幾乎沒有住戶。
在救援人員不充分的情況下,商業街很可能被排在最后 分析了眼下情況,‘等待’就成了唯一能爭取的獲救方式。
但全無補給之下,‘時間’又是最大的敵人。
沈君諾記得有篇科普文章介紹過,普通人在沒有食物的情況下能生存5至10天,脂肪含量越高,撐的越久。
不過沈君諾和蘇星瞳都不屬于脂肪含量高的人。
為了增大生存幾率,沈君諾第N次開展了搜索行動。
其實方寸之間的地方,沈君諾已經摸過無數次了,前幾次一無所獲。
這家旅館雖小,但還是在房間內提供基本商品。
地震來臨前,沈君諾沖進303時,印象中好像看到過電視柜上擺著泡面和火腿腸。
于是這次搜索,沈君諾不但把所有角落里摸了遍,還把手指伸進每個裂縫中試了試。
結果還真讓他摸到一根細細的、圓滾滾的物件。
“嘿嘿”從磚縫中摳出來,只用手一捏就知道是根火腿腸,沈君諾不由在漆黑的廢墟下笑了起來。
忍住當場吃掉的沖動,沈君諾把火腿腸小心翼翼的塞進褲袋里。
天光微亮時,蘇星瞳好像醒過來了,一直在沈君諾懷里不安的扭來扭去。
“怎么了?”黑暗中沈君諾也看不到蘇星瞳的表情。
“大叔”聲音雖然虛弱,但能聽出至少是清醒的。
“你一直扭什么?”
“大叔”蘇星瞳吭吭哧哧道:“大叔,我想尿尿”
“那就尿”
“在這里怎么”
“我現在去哪給你找廁所”
“......那你把臉轉到那邊去”
還好是極度缺水,完全沒有食物攝入,要不然這么一小塊地方臭也把兩人臭死了。
15號這天,從上午開始,隔一會就能聽到模糊的動靜。
但不管沈君諾怎么敲擊,就是得不到回應。
到了晚上,外邊又安靜了下來。
至此,沈君諾被埋已經至少80個小時了,同時他的悲觀情緒也越來越重。
天黑后過了很久,廢墟下又開始滴起了水滴。
趁著蘇星瞳清醒,兩人都補充了水分。
她的情況不容樂觀,長時間沒有食物且高燒不退下,蘇星瞳像是被抽去了骨頭,如同一個布偶娃娃似的趴在沈君諾肩頭一動不動。
“大叔,我們出不去了吧”如同蚊吶的聲音要不是近在耳旁,沈君諾大概都聽不清楚。
一直鼓勵著她的沈君諾此時不但也發起了燒,同時心中對獲救的信念也在80多個小時的消磨中所剩無幾。
于是,這次他沒有出聲。
沈君諾第一天被困時,覺著憑借毅力能輕輕松松堅持七八天。
但度日如年熬過的這幾天里,希望和失望的反復交替,讓人倍感無助逐漸陷入絕望。
他快要認命了.
沈君諾的沉默似乎證實了蘇星瞳的說法。
虛弱的蘇星瞳吃力的往上拱了拱身體,讓自己的下巴和沈君諾肩膀平齊。
就這么簡單的動作就讓她喘了好一陣子,幾分鐘后,重新攢夠力氣的憨妞忽然張嘴咬在了沈君諾的肩膀上。
“嘶.”
使勁全力的蘇星瞳讓沈君諾疼的倒抽一口涼氣。
“你發生什么神經”極度饑餓下,沈君諾連喝罵都變得沒什么力氣了。
“大叔,我在你肩膀上.留記號了咱倆”身體瀕臨崩潰的蘇星瞳斷斷續續的交待道:“咱倆死了以后我就能找到你了你快給我也留個記號”
蘇星瞳使出了最后一點力氣,一手撐著地面,一手扒開自己的衣服,憑感覺把肩膀送到了沈君諾的嘴邊“快留個記號,你就能找到我了.”
話音剛落,已虛弱到極點的蘇星瞳就撐不住跌在了沈君諾身上。
沈君諾從夢中驚醒,看了看圓孔中的光線,大約又到下午了。
今天16號,四天四夜了。
身旁的蘇星瞳還沒有醒過來,也不知道她是在睡覺還是昏迷。
沈君諾今天的狀態非常不好,不但渾身疼痛,大腦也開始混沌起來。
這樣下去,沈君諾覺得下一次睡著說不定就醒不過來了。
‘大概是出不去了.’
沈君諾默默想到。
有了這種想法,沈君諾竟然很平靜。
塵埃在斜斜的光線里飛舞,沈君諾伸出手,貪戀的想要握住一束光 ‘老媽和伊諾要傷心了好在現在家里有了許睿’
‘可人年紀還小,過幾年應該能走出來’
‘還好,突然去做了遺囑......’
沈君諾一件件的想著身后之事,也由遺囑想到了身旁的蘇星瞳。
‘遺囑里還有屬于你的東西呢結果你卻傻乎乎的要跟我一起完蛋了’
微弱的光線不足以照亮兩個人,沈君諾傾聽著耳畔的呼吸聲,心中生出了濃濃的悔意。
不過,他卻不是后悔和蘇星瞳的相遇,他后悔的是當初沒能對蘇星瞳更好一點,讓她受了那么多委屈。
任沈君諾怎么也想不到,人生最后這段路,竟然是蘇星瞳陪著自己走完的。
天黑以后,昏睡了一天的蘇星瞳依然沒有醒來。
“星瞳星瞳”
沈君諾一邊拍打著蘇星瞳的臉蛋,一邊輕喊道。
足足過了一分鐘,蘇星瞳才睜開了沉重的眼皮“大叔,我們還沒死么”
每次醒來第一句就是‘死沒死’,沈君諾不由笑了起來“你聞聞這是什么?”
高燒早讓蘇星瞳沒了嗅覺,直到沈君諾把什么東西塞進了她嘴里,蘇星瞳才發覺好像是食物 五天來,第一次吃到東西,蘇星瞳根本來不及思考,就狼吞虎咽的塞進了肚子。
“大叔,你從哪搞了根火腿腸?”一根小小的火腿腸,讓蘇星瞳恢復了一點氣力。
“在這里撿到的。”
“呀你”蘇星瞳后知后覺道:“我忘記給剩一半了......”
“不用,我還有一根呢”
沈君諾的話,讓蘇星瞳多少安心了一些。
但一根火腿腸下肚,卻讓饑餓感更強烈了。
這種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折磨讓蘇星瞳喃喃道:“大叔,我快撐不住了,也不想撐了......”
這次沈君諾終于不再說自我安慰的話,他也要放棄了。
“過了奈何橋,你別亂跑,等我一起下輩子我一定好好對你,再也不讓你受委屈了......”
“大叔......”
蘇星瞳鼻子一酸,但接近脫水狀態的身體卻連淚水都流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