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尼駐足,仰望面前的磨盤山,只見山嶺疊翠,綿延不知幾何。
一條屈曲小道時隱時現,從山腳開始盤旋,不知道跨過了幾座山,也不知道越過了幾道嶺,消散在山峰深處。
磨盤山并非是一座孤零零的山峰——此地準確說應該叫做嶺。
一道巨崗拔地而起,層層疊疊的峰頭,簇擁在這拔天一線上。
“此地甚雄啊!”羅可鐸感慨一聲:“李定國選擇此處設伏,果然盛名之下無虛士啊!”
多尼頷首,他眼神里兇光閃爍:“兀那李定國,害死了叔父尼堪,此仇不報,我誓不為人!”
“信郡王放心,這次他跑不掉!”羅可鐸知道自己雖然與多尼同為郡王,但是論威信,自己百個也比不上多尼一人。
要知道多尼之父多鐸,留給多尼的政治遺澤實在是太厚了!
當年他們大軍入關,本意只是像之前那樣,搶一把就走的……
是多爾袞和多鐸這兄弟倆,力主逐鹿中原,這才奪下了北京城。
其后,多爾袞主持朝政,多鐸負責砍殺。
多鐸先后平定北直隸、山西、陜西、漢中、河南、山東、安徽……
這就算了,多鐸更是帶兵直接掃滅了弘光朝,破揚州,下江陰……敗魯王,降鄭芝龍,滅隆武,掃荊襄,打崩大順軍,驅逐大西軍……
多鐸殘酷鎮壓明人反抗,每到一地無城不屠,誅殺明人數萬萬……
大同雄城,被殺的只剩下五個死刑犯,廣州天府,斬除軍民七十萬……
從江北到江南,從遼東到云南,只要是城內有了抵抗的明人,城破后不分貴賤,一律屠之。
當時軍中有一句歌謠說明了多鐸的殘酷——“也許有完好的縣,絕沒有保全的府。”
正是這種寧可錯殺,也不放過一人的殘酷手段,這才定下了滿人定鼎之勢。
而這一切,都是在短短六年之內做到的!
(實際上北方被屠的城池更多,被屠的百姓更狠。因為百姓起義更多,以至于清廷哀嘆“民之反者十之八九,殺之不絕”。
然則因為文風不盛的緣故,北地起義雖大,知道者卻不多,就在江陰八十一日時,北地起義多如牛毛,其中最大的有山東謝遷大起義,奪城十余,遍插豬鬃殺死奏請“剃發令”的孫之獬;山西姜瓖大起義,收復五十余縣,山西幾乎全部光復,逼得清軍調動江南大軍返回平叛,先后大敗清軍包括多爾袞在內三王。
正因為北地起義不斷,使得清廷不得不調動南方大軍返回北方鎮壓,而此事卻被江南文人解讀為可笑的“旗人不耐南方酷暑,回京避暑”……)
羅可鐸看著身邊意氣風發的多尼,不由得嘆息一聲。
此人若不是因為是多爾袞的親侄兒,被政治清算,剝奪了親王王爵,怕是早就是諸王之首了!
“信郡王說的是,李定國此獠必須死!”羅可鐸笑了起來。
別看他與多尼一樣,都是郡王王爵,但是,羅可鐸自家人知道自家的事情——這王爵也是有區別的。
不管哪一方面,他都不如多尼……
兩人正在說著,蘇和臣已經探明了戰場,返回稟報了,碎石子山道上,他直挺挺的跪在地上:
“主子爺,奴才已經探查明白,此地該是吳三桂與明軍大戰遺留,只見場中尸體,四成乃是吳部,六成卻為明人……
奴才諸番查探,還原了當時交戰的經過——李定國與此設伏,在道口留下“吳三桂伏誅處”。平西王大怒,于是發炮攻山,明人隱忍不出,平西王于是釋放火箭,引燃了山火。
明軍藏不住,沖出與吳三桂大戰,此后不敵,急遁,吳三桂疾追之……
戰場這才來不及打掃的。”
作為巴牙喇,蘇和臣可是相當于漢軍的夜不收呢!
通過蛛絲馬跡,他還原了大戰的經過……
羅可鐸眉頭挑了挑:“你是如何看出來的?”
“回主子爺!”蘇和臣解釋道:“道口有古樹,上書‘吳三桂伏誅處’,卻遭刀兵砍伐。
此該為明軍引誘吳三桂的怒兵之計。
明軍尸體渾身遍布火燒痕跡,山體上亦有槍炮轟擊的痕跡,甚至山坡灌木叢也被焚毀大半,卻有腳印走出。
此可見平西王是用火攻讓明軍隱藏不住的。
明人當分為三段伏擊,因為戰場上尸體明顯成三處擺放,而道路最深處卻有萬人踐踏的痕跡,并沒有返回的腳印。
可見戰役的結果必然是明軍大敗,平西王疾追,這才有的痕跡。”
羅可鐸笑了起來:“看來這位平西王爺,卻是沒忍住啊!”
多尼不置可否,繼續問道:“明人發飾,與我朝并不一樣,那些浮尸可都是金錢鼠尾呼?”
剃發易服令下,不分滿漢、軍民,全部都需要將頭發全部剃去,只留下頭頂一塊銅錢大的地方,編成能穿過銅錢錢眼的小辮;枕骨處一樣要留下這樣的一條辮子。
同時,必須要將下巴上的胡須刮掉,在上唇只留下左右各十根、半分長的胡須,多余的用鑷子盡數夾去。
此正是金錢鼠尾。
若是有人的發飾不符合標準,當事人殺掉,全家流放。
多尼眼神閃爍,若是將明軍尸體扮作清兵容易,但是想要將清軍尸體扮作明軍——頭發胡須就是最大的破綻!
羅可鐸豁然一驚:“信郡王,你的意思是——此處,有可能是吳三桂故意布置的戰場?”
多尼冷笑:“前面就是永歷,這么大的功勞,你說他吳三桂會不會獨吞呢?”
自從見到磨盤山浮尸的第一眼起,多尼就覺得這里面有蹊蹺。
若是吳三桂遇上了明軍,為什么不派人求援呢?
要知道,他們就在吳三桂身后幾十里啊!
至于明軍反殺——一只倉皇逃竄幾個月的軍隊,一只被他們殺得只剩下萬余人的敗軍,怎么敢反擊?
羅可鐸眉頭一挑:“他這是在找死!”
蘇和臣跪在地上,不敢參與兩位主子爺的爭辯,他實話實說道:“兩位主子爺,奴才只是看到明軍衣衫盡皆有煙火燒燎的痕跡,至于頭發,因為太過易燃,已經全部燒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