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緣,你來啦?”
某處懸于世外的福地洞天,一白發滿頭肌膚如玉,飄然如仙,卻穿著粗布麻裙的女子緩聲道。
而除她之外,還有另外七道同樣飄渺浩瀚的身影,各自盤踞一方,恍若俯瞰人間的神明。
繼任黃庭大仙師天虞國師之位的謝塵緣,身形亦是浮現在這洞天之中。
他張目看去,整座洞天頓時盡收眼底,其中有名山大川,花鳥魚蟲,江河水泊之屬,更有凡人城池,漁樵耕讀,阡陌縱橫,宛如一片獨立的小世界。
“此地真乃仙家之圣地,此法可謂仙家之妙法也。”這還是謝塵緣第一次來到此地,他心悅誠服道。
最先開口的女子默然,隨后一綻著清光的竹簡,便緩緩飛向謝塵緣:“我等行將魂游太虛,這一卷道書,卻是遺留給你吧。”
所謂魂游太虛者,便是魂飛魄散的委婉說法。
而謝塵緣坦然接過,更是開口道:“如今時機已到,天機混沌,正可避開各路窺視目光,那便開始吧。”
“善。”
其余眾人也是紛紛點頭。
如今福地洞天中的九人,便是整個天虞,或者說是整個人族所有的地仙了。被外界尊為國師,享有無上權柄的謝塵緣,在這群人中反而是個小輩。
有他們九人在,又特意隱藏在為首女地仙的福地洞天中,任誰也沒辦法窺探,當真是萬無一失。
眼見時候到了,諸位地仙渾身仙氣大放,齊齊發力,剎那間天地間風云震動。
“蘸天十二神都大陣,起!”
女仙大袖一招,又是一卷銘刻著整個天虞山川地貌、萬里疆域的‘錦繡山河圖’,以一卷及描繪著滿朝文武、漁樵耕讀、商賈兵將、和天下黎民的‘江山社稷圖’,兩圖飛出,一時間光芒大盛,輝耀一片。
伴隨著仙力洶涌,兩幅圖畫在這虛空中緩緩鋪開,又重疊交織在一起,被煉制成同一卷‘天地人神圖’。
縱然只是一卷圖畫,卻也仿佛無邊無際,而又真實不虛,帶著些許飄然塵世的意味。
謝塵緣同樣緩緩祭出一卷圣旨,口中敕令,利用國師權柄,強行招來整個虞朝的氣運真龍。
若是普通的末世皇朝也就罷了,如天虞一般的盛世皇朝,這凝聚出的氣運真龍會是何等之強?妖仙鬼仙不敢隨意來犯,其中就有這人道氣運之龍威勢的緣故。
若非謝塵緣利用自己國師的身份,縱然以仙人之尊,地仙之偉力,也絕不能讓氣運真龍運轉如意,就更不用說借助其威能,達成自身目的了。
而這一條氣運真龍,更是關乎整個虞朝的氣數。
若是真有人能將氣運之龍重創,整個天下都要立刻大亂,刀兵四起。
謝塵緣眼眸平靜似水,面色無悲無喜。
他似乎掌控整片天地,仙術運轉間,要將氣運真龍打入‘天地人神圖’中!
那真龍仰頭無聲咆哮,拼命掙扎著,想要擺脫束縛,不愿與‘天地人神圖’融為一體,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是氣運真龍。
然而一方鐫刻著“受命于天,既壽永昌”的人皇大印,卻于虛空中出現,狠狠威壓下去,煌煌人道神威,當真沛然莫御。
這并非虞朝皇帝的私人印璽,代表乃是人道最高權柄!
氣運真龍乃虞朝之龍,人道之靈,自然反抗不得人皇權威。
就更不用說還有一眾地仙推波助瀾,合力鎮壓。
氣運金龍反抗不得,即便再不情愿,也只好一低頭,扎入了‘天地人神圖’中,分流向天下名山大河和城池縣村,與地氣融合為一,化作了天下大小‘龍脈’。
一時間整個天上地下,虞朝的天涯海角,萬里河山,便都入了謝塵緣眼中,纖毫畢現,猶如掌上觀紋。
“咦?”
在那地圖的一角之中,謝塵緣終于看見了流落在外的最后一應劫之人。
那是一處極偏遠處的小院,謝塵緣撥開‘天地人神圖’上紊亂的天機,試圖看上一眼,心中卻忽然一動,又強自移開了目光。
自己等人身為地仙,又藏身在洞天之中,難以被卜算窺視。
但那最后一人卻是不同,一旦被自己‘觀察’到,難免就被妖仙、鬼仙之流發現異樣,進而泄露這番謀劃。
絕不可因一時的不慎,叫黃庭千年的布局,皇朝萬載的心血,全數付諸流水。
隨著眾仙施法,‘天地人神圖’上,以山水城池為節點,一個個地區亮起,又以虞朝國都上京城為中心,緩緩向四周擴散,連接成網。
奈何這億萬里河山,實在太過廣闊,要蔓延至全境,還需不少時日。
只是隨著節點亮起,除了遍布天虞全境的人道神威之外,又多了一些與人道力量全然不同的奇異力量,在慢慢涌動著,不斷壯大……
謝塵緣則在一旁默然看著。
他此次前來,也只為了抽取氣運金龍,助其余地仙一臂之力而已,如今使命完成,原本就可以離去了。
但他看著其余地仙,卻是眸光閃動,有些不忍。
“塵緣,如今大勢已成,何以仍不退去?”女地仙周身仙氣蕩起漣漪,勾勒著山河圖中的點點星光。
謝塵緣一言不發,良久之后,身形緩緩變淡,卻是知曉,此番大概便是他最后一次見到其余地仙了。
仙人者,雖然長生久視,壽元動輒萬載,叫無數修道羨煞。
但為求己道,縱然身死神滅,亦是無憾吧……
小院中,周凜見江虹鸞跑進院中,臉上也是一笑。
四年相處,他對這個古怪精靈的小女孩,同樣喜歡的很。
周凜伸手一招,江虹鸞手心張開,其中一團云霧般的標識飛起,化作一桿長槍飛向周凜。
隨著他突破四級超凡,其他能力的作用同樣水漲船高,比如這云霧槍,靈性漸高,便被他派去隨身守護江虹鸞。
不這樣不行,因為隨著小虹鸞慢慢長大,她遭到厄運的可能性也越大。
時不時就有一些小精小怪,來謀害她。
“師父……”小虹鸞一進院子,就看見了那滿樹的嬌艷桃花。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小虹鸞蹦跳著跑來,喜出望外地圍著桃樹轉圈。
直到旁邊傳來不滿的“喵”的一聲,她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討好道:“貓貓……”
一只橘色肥貓,懶洋洋趴在樹下,撥弄著自己的胡須,看著有些不高興。
這是江家養了很久的老家貓,不知怎么生了靈性,有了智慧。不過非是成‘妖’,而是成‘靈’。
如仙家常乘的坐騎丹頂鶴、四不像一流,便是靈物,而非妖族。
只是鄉人見識短淺,看了還是有些害怕,周凜便討要了過來,純粹給參寶做個玩伴,只是沒想到,反而是參寶受欺負的時候多……
眼見老貓不理,小女孩連連推搡揉搓著,老貓煩不勝煩,人立而起,個頭居然不比江虹鸞矮上多少。
瞪了江虹鸞一眼,它背著雙爪大模大樣踱步而去。
見江虹鸞還要追上去,周凜及時喝止:“虹鸞,別打擾貓師傅了,它今天要練的字還沒寫完呢……倒是你,我上次布置的功課,有沒有背得純熟?”
小女孩聞言臉蛋一垮,撲棱著黑水晶的大眼睛,露出幾分無辜的表情。
再被周凜一逼問,她便眼睛一閉,筆直站著背誦起來。
“能遣之者,內觀其景,景無其景。外觀其形,形無其形。遠觀其物,物無其物。三者既無,則外景現。”
初時倒還比較流利,慢慢的就結結巴巴起來。
“……夫人神好清,而心擾之。人……人心好靜,而欲……而欲牽之……”
“內景而成,外景而生,天地而成,天地而成,則……則……則……”
眼看她背不出來,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周凜只好無奈嘆氣。
旁人聽了,絕對想不到江虹鸞所背誦的這一篇,赫然正是黃庭內景經!
雖說少了其中的真意,沒能得到黃庭大仙師的真傳,卻也有周凜自身理解,以求為江虹鸞打下道門根基。
可外人苦求而不得的仙師妙法,道門真經。
即便沒有真意,流傳出去的只言片語,也足以令人心動。
小虹鸞卻是棄之如敝屣,周凜三令五申,讓她牢牢記下,江虹鸞卻每天只顧著貪玩,當真身在福中不知福。
不過周凜轉念一想,再怎么和常人不同,小虹鸞也只有四歲,是否對她太過苛責了?
只是周凜自己無所謂,時間一到,就自然回歸藍星世界,此界問題再多,也不可能跨過位面找到他頭上。
而江虹鸞卻是不同,她身為十二位應劫之人之一,今后定然要面對許多考驗,甚至還肩負著人族命運之重任。
周凜雖然不知道為了應對這所謂的大劫,人族背后究竟有什么樣的謀劃。
但只從黃庭大仙師的千年布局,就能看出一二。
要是因為自己培養不當,導致計劃功敗垂成,他也是不愿見到這一幕的。
“罷了……”
周凜暗暗搖頭,見江虹鸞臉上沾染了一些臟東西,抬手又是‘碧水深潭’之景用出,溫潤水流憑空出現,將污漬洗去,隨后又消失不見。
可惜了,我還做不到如臂使指的程度……
眼看這一道水流過猛,連江虹鸞的頭發都打濕了,周凜暗自搖頭。
這內景經形成的水域,也是需要真氣……不,如今應該說是真元,是需要真元來維持的。
現在他可還做不到變假為真,一旦真元耗盡,投射出的相應外景,也會自然而然消失不見。
要是掌控力夠高,能精確完全控制自身力道、力度,那當然能節省不少真元,斗法之時會占不少便宜。
“行了,去找你家小貓玩吧。”
周凜一拍江虹鸞的小腦袋,卻是看出她心不在焉的,應該沒心思再多學一點道經了。
小虹鸞歡呼一聲,便又去禍害老貓了。
聽著房屋里有些惱怒的貓叫聲,還有江虹鸞嘻嘻哈哈的聲音,周凜也是一笑,接著又是盤腿坐下。
如今自身各方各面都有著進步,真要是資歷足夠,想來就是擔任六大學院的導師,也不是什么大問題。
一轉眼來此四年多了呀……
也不知如今的藍星,局勢如何了?
雖然自己穿梭之時,那里已經暗流涌動,危機逐漸顯露端苗,但如果沒有太多意外發生,看著六大學院和超凡管理局,局勢應該還在掌握之中吧?
正在周凜感慨之時,門外又傳來竊竊私語之聲。
大門因小虹鸞的到來而敞開著,參寶一馬當先,扛著一根碩大的冬筍,昂首闊步走了進來。
而在它身后,則是一眾被它收做小弟的地靈童子們,亦步亦趨地跟著。
把冬筍往周凜眼前一扔,參寶得意洋洋地伸出幾根參須,儼然一副邀功請賞的架勢。
周凜大袖之中飛出一株上等靈藥,被參寶用參須纏住,轉眼就收了起來。
不過它只收回了一根參須,其余參須則依舊一卷一伸,其中的意思很是明了……
好家伙,這是把我當成土財主了……
周凜眼睛一瞪:“光是剛才那一根鳳血草,就足夠買整座山的竹筍了,你是不是又皮癢了?”
參寶則對著他連連眨眼,又暗戳戳指了指身后的一群小弟,顯然是一根不夠分,又擔心被新收的小弟們瞧不起,想要飼養員高抬貴手。
果然,四年的時間,足夠讓原本純真樸實的參寶也學會要面子了……
沒好氣地又掏出一個瓷瓶,其中裝了數十枚藥丸,遞給了喜笑顏開的參寶,周凜剛想好好教育它一番,就聽見屋內傳來小虹鸞的痛呼聲。
周凜心中一急,身形瞬間閃入房中。
如今他四級成就,各功法也進步頗大。
就算是群玉山中那些妖王犯界而來,也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對江虹鸞下手而不被他發現才對。
這又是發生了什么?
他所不知道的是,江虹鸞痛呼的時候,正好是天虞的氣運真龍進入‘天地人神圖’之時。
而除了周凜之外,此世所有人族,上至天潢貴胄,下至販夫走卒,全都心頭一緊,又有些悵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