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方,那個老者佝僂著背,行走的很慢。
萬壽只得悄無聲息跟隨。
這個老者,即便是萬壽,都看不出實力,也不知是不是用了什么特殊的隱藏修為方法。
甬道黑黝黝,沒有燈火,無比黑暗。
只是身處其中,就有一種恐懼侵襲,令身心非常不適。
約莫走了兩三百米,這里閃爍著暗紅的光芒,雖然顯得詭譎,但終是有了光亮。
走出甬道,萬壽吃了一驚。
上方并非想象中石頭頂部,而是有云,有風,有星星,還有月亮。
這太不可思議,萬壽差點驚呼。
“難道是一處獨立的空間?”
萬壽猜測,他想到,一些臻至化境的修士,是能開辟空間的。
月亮暗紅,顯得非常詭異,如同來到了異世界。
這時,那個老者停下了,拿出一把鏟子。
在地上鏟出一個小坑,將那具尸首投放進去,隨后將其掩埋。
萬壽本來以為這個老頭是好心人。卻見老頭隨手摸出幾粒種子,撒落在他埋下尸首的位置。
“以尸種藥?”
萬壽心驚,他之前在月陽兩古就見過,那時,是藥魔仙帝臨摹身用這種方法種藥。
沒想到在這里又被他遇到類似情況。
“等等!”
萬壽忽然一怔,看著地上的土,身體不由發顫。
“是破境丸的氣息,煉制破境丸的藥材,就是從這里種植出來的。”
萬壽心悸,抓起一捧土,仔細觀察了一下,隨即,他瞳孔再次狠狠一縮,“這……這是……腐朽之力的氣息。”
“難怪之前峰白給我的藥丸,我察覺到有一股熟悉的氣息,是了,原來是腐朽之力。”
萬壽擰眉,呢喃道:“可是,為什么這里會有腐朽之力?”
“腐朽之力,腐朽之力,腐朽之地……”
萬壽心頭劇顫,猛地抬頭,看向那暗紅色的月亮,“這里是腐朽異界?!”
一瞬間,萬壽的臉色煞白無血。
“若這里是腐朽異界,那么從這里種植出來的藥草,以及用藥草制作的破境丸,被修士服用后……”
想到這里,萬壽的心頭猛顫。
“若是將來腐朽入侵,這批人會怎樣?”
萬壽不敢再往下想,因為一旦腐朽入侵,將會是極其恐怖的事情。
“道友,沒想到你能來到這里。多久了?竟連老朽也未能察覺。”
突然,那個佝僂著背的老頭的聲音傳來,他緩緩抬頭,盯著躲在暗處的萬壽。
他手上拿著那把鏟子,正刨著地上的黑土。
“剛到不久。”
既然被發現,也就沒必要再躲藏。
萬壽徐徐走出,冷冷的望著那佝僂著背的老頭。
“遠來是客,要不到老朽屋子喝一杯?”
老頭指了指不遠處,那里有一座破爛的屋子,以木板建蓋,許多木頭早已腐朽。
暗紅色月光灑落在木屋上,那些木頭就像是腐爛的血肉一樣,非常詭譎。
“謝道友好意。”萬壽拱手,說道:“在下誤入此地,叨擾了道友,實屬抱歉,這就離開。”
此人絕對不簡單,如此的鎮定,像是沒把萬壽放在眼里。
須知,萬壽根本看不出他的深淺。這就太恐怖了,就像面對一尊喜怒不形于色的蠻荒巨獸,令人心底發涼。
“道友,幾分薄面都不給嗎?老朽盛情相邀,還望道友不吝貴足,踏步一聚。”
老頭佝僂著身軀,面向萬壽,氣息越發的深邃,讓人摸不透,有一股令人窒息的味道。
萬壽分明發現,在老頭的氣息改變后,天上的紅月都為之冰冷了幾分。
直到這一刻,萬壽才察覺老頭的境界。
與他一樣,同為真仙之境。
萬壽心驚,沒想到在這深層的地底之下,竟然藏著一尊真仙。這讓他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有些難以理解。
一名真仙,為什么會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搬運著從上方扔下來的尸體,著實難以理解。
“道友,你的美意在下心領,但這酒是喝不得,不勝酒量,莫怪。”
萬壽拱手,徐徐的后退。
在這紅月籠罩之下,萬壽覺得自己身體發寒,有一種莫名的氣息籠罩,令他不敢駐足久留。
“道友,何必如此心切?”
老者看上去病殃殃,一步一蹣跚,向著萬壽走來。
“在下還有要事,就先告辭一步。”
萬壽后退的步伐越來越快,如同一道閃電,開始加速。
“道友莫急。”
老者佝僂著背,看他走的很緩慢,一步一蹣跚。可是速度卻極快,幾乎趕上了萬壽。
紅月揮灑暗色光芒,照耀著大地,顯得十分詭異。
萬壽騰空一躍,速度極快,直奔剛才那條甬道。
就在萬壽要進入那甬道的時候,老者驀然大喝道:
“紅月揮灑千萬縷,暗色月光繞大地。”
霎時間,天空的紅月發生詭異的變化,那些暗紅色的月光,仿佛化作了一條條的絲線,纏繞而下,束縛向萬壽。
“轟!”
雷霆炸開,萬壽竭力轟擊四方,擊散那些紅色的絲線。
但是,紅月照耀之下,絲線無窮無盡,鋪天蓋地籠罩向萬壽。
最終,萬壽被束縛,就在他要極力掙開時,老者的聲音又傳來:
“普天生靈億千萬,撇棄神佛醉紅月。”
頓時,萬壽的雙眼變得迷蒙,似乎失去了神智。
就像是被紅月操控,沒有了自己的思緒。
或者說思緒被禁錮,被撇棄,無法操控他的身體。
“道友,現在你可以留下來,陪老夫好好喝一杯了。”佝僂著身軀,老頭來到萬壽面前,臉上洋溢詭異表情,徐徐的說。
“走吧。”
萬壽就像一具行尸走肉,跟在老頭身后,僵硬的邁動步伐,緩緩前進。
雙眼無神,沒有光,瞳孔甚至開始擴大,漸漸整顆眼球都成為了黑色。
萬壽被操控了。
來到那間破爛的木屋,老者倒好兩杯酒水。
一杯推向萬壽,一杯放在自己面前。
“已經許久沒有道友來這里,怪寂寞孤獨的。”
老者一臉嘆息,神色間透著幾分高興。
“如今道友能來陪老夫,萬幸萬幸。”
說罷,老頭舉起酒杯,對著萬壽的方向舉杯。
對面,萬壽僵硬的抬起手,握住酒杯,與老者碰在一起。
隨即,他僵硬的拿到自己嘴邊,一口飲下。
“舉杯消愁愁更愁,什么時候是個頭!”
老頭忽然感傷起來,從破爛的屋頂,望向天空的紅月。神色間充滿了一股憂慮。
就在這時,坐在對面的萬壽忽然變得更加呆滯。
而在同一時間,這個世界猛然一震,仿佛發生了大地震,青空嘯動。
老者的面色一變,猛的轉頭看向坐在對面的萬壽。
卻見他的神色間,徐徐模糊,最后化作了一灘黑色的灰塵。消散的無影無蹤。
“什么時候?”
老者登時臉色大變,這個萬壽居然是假的,而且他竟然絲毫沒察覺。
不可思議。
老者起身,一瞬間離開了木屋。
暗色青空之上,一道人影手持一尊巨鼎,將天空砸出來一個洞。非常驚人。
離近一些看,那不是什么巨鼎,而是一個巨大的罐子。
老者縱身騰空,直追萬壽的方向。
然而還是晚了一步,萬壽通過天空那個巨洞,離開了這個世界。
老者來到這個巨洞邊,并沒有離開,而是望著在洞口另一邊的萬壽。神色變幻不定,最終回歸平靜。徐徐說道:
“道友,水酒都涼了。真不喝一口?”
“不了,道友美意,在下心領,那些酒水留著道友自己喝吧。”萬壽笑道。
“就此別過。”
最終,老者沒有通過這個洞離開那個世界。似乎只有在那個世界,他才能發揮全部實力。
一旦離開,他也不敢保證,自己就是萬壽的對手。
也是,畢竟在那里面,他可以操控紅月的力量。
萬壽倒退,離開了這里。
沒走多遠,通過一扇光門,萬壽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這里柔光暖色,春風和熙,有一股美麗,令人向往,讓人欣喜。
有許多的孩子在大地上奔跑,嬉戲玩鬧。
他們在追逐著蝴蝶,在捕捉著蜜蜂;水里兜魚,天空網鳥,看上去十分祥和。
讓萬壽驚奇的是,這些孩子竟全都是修士,而且境界不低。
絕大部分都在金丹境界,低的有筑基凝血,高的甚至有元嬰幼嬰境。
這樣的實力,出現在一群孩子身上。簡直匪夷所思,令人瞠目結舌。
萬壽的神色變幻不定,因為只有他知道,這些孩子是什么,是一顆顆行走的元嬰,是外面那些修士的補藥。
他們沒有自由,沒有人格,人權,甚至連自己的生存都不由己,被他人掌控,來到世間,便只是別人眼中的一味藥,一顆可以極速提升實力的元嬰。
這樣的人生,與牲畜無異。
在這看上去這么美好的場景下,卻隱藏著那樣的邪惡,無法想象。
他們都是被那黑色藥丸催熟的,本身不僅身體,思維,就連靈魂都未成熟。
但境界卻成熟了,元嬰修士,就這樣誕生。
萬壽前進,忽然,在路過一間屋子的時候,他停下了腳步。
屋子中,一名少年躺在床上,有兩名少女在床邊,低聲的抽泣。
“屈哥哥,你不要走。不要離開我們,你走了,我們怎么辦?”其中一名少女,一邊哽咽一邊說道。
“人終有一死,無論是誰,都逃不過這個輪回。源妹妹,不要傷心,不要難過。今后,玲妹妹就交給你了,好好照顧她,她還小。”
少年指了指另一邊的女孩,對這個少女說道。
“不要,屈哥哥,嗚嗚嗚……”
少女悲傷的痛哭了起來。
“玲妹妹,以后好好跟著源姐姐,她會像我一樣,不會讓你受任何委屈的。”
少年轉首,看著另一邊的女孩兒說。
“嗚嗚嗚……屈哥哥,不要離開,不要離開。”
兩個女孩,都痛哭。淚水如斷了線般,止不住的往下流,兩人似乎化作了淚人。
“不要哭,哭花了就不好看了。”
少年安慰著兩人,臉上也有對于生的渴望,但終歸還是選擇面對死亡。
一陣驚人的光亮照耀而出,就見少年渾身發光,緊接著,從他的胸口位置,一顆元嬰徐徐浮出,脫離了少年的身軀。
那顆元嬰對這兩名少女微微一笑,隨后化作光輝,極速馳離了這里。
“屈哥哥……屈哥哥!”
那名叫玲妹妹的女孩大叫著,極度的悲傷。
“不要哭,屈哥哥已經飛升了,在天上,他會時刻注視著我們。不要讓他看到我們哭泣的丑樣,要給他留下好好的印象。”
源妹妹來到女孩兒身旁,摸了摸她的頭發,輕聲安慰著。
“嗚嗚……屈哥哥真的走了嗎?再也不會回來了。”玲妹妹哭泣,仰頭淚眼朦朧的問道。
源妹妹顯然無法回答,盯著玲妹妹,一時沉默了下來。
“去世了?”
盯著屋子中的場景,萬壽眉頭不禁皺了起來。
他快步進入屋中,看著兩個在他眼中,還是孩子的小女孩兒。
“你們的屈哥哥沒有死,他只是元嬰出竅而已。”
萬壽為她們解釋,什么叫元嬰出竅。
“那不就是死了嗎?離開了人世,再也不會回來。”玲妹妹眼巴巴的望著萬壽。
“這位大哥哥,謝謝你的好意。我們明白,你是為了安慰我們。人死不能復生,這個道理我們都懂。只是一時間難以接受親人的離開,感覺心頭空落落的。”
源妹妹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很是苦澀,對萬壽說道。
“元嬰出竅不是死亡,那只代表一種境界的提升。”萬壽解釋。
“大哥哥,你說的是飛升吧。屈哥哥飛升到了天上,化身漫天神佛,會時刻注視著我們。”
玲妹妹臉上露出了一絲喜色,因為,無論是誰,都希望自己在乎的人死后,進入天堂,進入仙界。
“該走了,迎接新生命的降世,那是屈哥哥生命的延續。”
源妹妹說道,稚嫩的臉上,露出鄭重莊嚴之色。
“新生命的降生?”
萬壽一臉狐疑,這跟新生命降生有什么關系。
他十分的不解,于是跟了上去。
這片區域,可以歸為一個村子。
雖然全部都是小孩,但他們此刻卻無比莊重。
四名孩子,將屈哥哥抬起來,朝著北方走去。
周圍圍繞著許多孩子,全都神色肅穆,井然有序的站成一個圈,向著北方進發。
他們的速度不急不徐,整齊劃一。大約一刻鐘,眾小孩兒來到一個巨大的黑洞前。
這個黑洞望不到底,黝黑深邃,看上去令人發悚,有一股來自靈魂的戰栗感。
通過附近的幾個小孩,萬壽了解到,這是通往地獄的道路。
當然,是在他們眼中是如此。
他們說,人死后,尸首要扔進地獄,代替靈魂受罰,方才能在仙界受庇佑,得以永生。
在萬壽看來,這不過是迷信啊。
但無論他如何解釋,這些孩子都不相信,最后甚至有孩子對他惡語相向,趕他離開這里。
孩子們將那具尸首拋入了黑洞中,尸首隨著砰砰砰的聲音漸漸遠去。
而后,這些孩子虔誠的跪伏在地上,雙手伸直,額頭觸地,緊緊的貼在地上。
萬壽十分不解,不明白他們在干什么。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黑洞的上方,天空中響起了嗡鳴聲。
萬壽聽過這個聲音,是那種木質機器運轉時發出的。
兩個竹編搖籃自天際盡頭垂落而下,徐徐的下降到眾人面前。萬壽定睛一看,在搖籃里,有兩個嬰兒。
“這是屈哥哥的孩子,他去到了天堂。帶來了新生,帶來了希望。”
源妹妹與玲妹妹相擁而泣,將兩個嬰兒抱起來。欣慰且開心的笑了。
“你們認為,這是你屈哥哥的孩子?”
回到之前的屋子,萬壽看著玲妹妹,聲音帶著點兒疑惑問。
玲妹妹古怪的看了萬壽一眼。
“你們認為,這就是繁衍生息?”萬壽問。
玲妹妹古怪的看著他。
“你們認為,人的壽命只有十余年?”
“你們認為,元嬰離體,就是生命的終點?”
萬壽深吸一口氣,問出最后一個問題:
“你們認為,你們不是孩子?”
“孩子?”
玲妹妹以一種看怪胎的目光,看著萬壽。
夏蟲不可語冰,囚人難言意歸。
萬壽離開了,通過多方打聽,找到這個世界的一位智者。
這位智者,在這個世界擁有很高的聲望,許多人將他當圣人膜拜。
“這個世界是一座囚籠。”
萬壽直接了當的與這位智者說。
“哪個世界不是囚籠?”
智者笑著回答。
他的回答,讓萬壽不由一滯。
“世界之外,還有另一個世界。”萬壽說。
“另一個世界之外,就沒有另一個世界了?”
智者笑著反問道。
“外面那個世界的人,以你們這個世界的人的元嬰為食,圈養你們,就像圈養畜生,只是為了得到元嬰。”
萬壽將這個世界的真相說出。
“我知道,但我無法理解。所以,我不想,不思,不作為,安于今生,就是最大的福樂。”
智者笑著說。
“無法理解?”
萬壽眉頭緊皺,萬分不解的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