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天。
仙署白玉京,居三千世界之央,乃仙班司職穩固天道秩序的地方。
有言道:“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如今司職仙署白玉京的正是“玄”、“黃”、“洪”和“荒”四大天仙,分別坐鎮東西南北四方天幕。
在四座鎮天門環抱的光陰長河之中,彌漫著混沌霧靄。
一條千里赤體且人面蛇身的龐然大物從中探首而出。
威儀橫生,俯瞰眾生。
它是燭九陰,天道秩序維持者之一。
廣大的瞳眸中瞑晦不定,開闔間便是晝夜輪替。
且吹氣為冬、呼氣為夏,并執掌風雨...
只不過在這燭九陰廣碩的背脊之上,佇立著一個白衣勝雪的少年郎。
少年郎一手執玉劍,一手撐著荷葉傘。
他面色譏諷地望著頭頂如同牢籠一般,囚禁三千世界的四座鎮天門。
少年郎涼薄一笑,輕輕放下手中的荷葉傘,抖了抖手腕。
一縷浩然正氣繚繞五指,正嬌柔!
余策五指猛然攥緊,一步踏出,振袂升空。
緊接著,如決堤般洪水的汪洋劍氣自那三尺青鋒處肆意傾瀉。
化為四道通天霞光,悍然沖撞向四座鎮天門。
轟隆隆!
猶如神人擂鼓,氣勢磅礴!
金碧輝煌的四座鎮天門剎那間崩碎,坐鎮其中的四道金光虛影也隨之湮滅。
四方天幕被撕裂,原屬白玉京的造化氣運從中流溢,遁入三千世界。
天道。
崩塌!!!
不過這一切始作俑者的余策,神情淡然,雙手負后,遙望無垠穹空。
他輕聲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堂堂仙庭四大天仙竟然為了一己之私掠奪三千世界氣運。”
“并借穩固天道之由,封禁下界,鎖錮蒼生,乃至百年間竟無一霞舉飛升成仙者...”
白衣勝雪的少年郎冷笑道:“如今我一并毀之,豈不美哉!”
說罷。
燭九陰搖晃千里之身,攪動混沌霧靄,帶著少年郎重新隱于其中,不見蹤跡。
就在這時!
寰宇內四道遮天蔽日般的模糊身影齊齊出現在混沌霧靄的邊緣,各據一方。
這四位偉岸之人,周身仙光繚繞,散發著難以抵御的無盡威壓。
同時還有無法遏制的勃然怒氣!
其中一人忍不住怒吼道:“大膽妖孽余策!竟敢違逆天威,毀壞我等大道根基!!!”
“黃、洪、荒,你三人且隨我去重啟通天鑒。一同顯化萬界,誅殺此獠!”
云海之中,霞光萬里。
一座垂柳如瀑的仙島噴薄著紫色霧霄,屹立在萬道金光之中,仿佛瑯嬛仙境。
仙島上,有人身穿一襲白袍,雙手負后翹首望著眼前將近有兩丈高的菩提樹。
他不時地輕抬腳尖,再輕輕落下,倒多了一份嫻雅之意。
少年模樣的白袍男子叫余策,是萬事都留有計策的意思。
名字是讓市井中一個落魄老道士根據生辰八字算卦起的,總共花了十個銅錢。
那時候,余策逢人就讓他們喊自己的名字,并且理應多叫上幾聲。
畢竟這名字值上十個銅錢。
最重要的是,那是他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名字。
除此之外,余策還是問心齋的弟子。
只不過這一個門派就兩個人,他和他師父。
師父是掌門,弟子是代掌門。
不過在他拜入門派的第二年,掌門因還不起三兩銀子在祖師爺的墳頭上吊自殺了...
那時余策才十三歲,就已經要踩著草鞋上山找墳頭為他的師父及祖師爺上一炷香,燒兩吊紙錢。
上墳的那天夜里,他想不明白地問。
自己不曾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也不曾褻瀆過神明,可是老天為什么這么不開眼吶?
先是奪走了他的爹娘,又是帶走了他師父這個至親之人,就連名字都是花錢買來的。
仿佛像他余策這種人,生來就該受到這種待遇。
自此,余策一人撐著問心齋默默長大。
見慣了江湖軼事,也經歷了朝堂紛爭,但心中始終牢記一句話: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因為這句話是師父教給他的唯一一個學問,也是余策唯一一個可以學到的學問。
可是如今,他卻因為這句話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而且就在剛剛,他不留余策!
咕咚!
一朵青蓮悠然從水中冒出頭來,在清幽的湖面上驚起陣陣漣漪,恬然淡靜。
余策似有所感,踱步走到石橋端,只手捻觸這朵秀麗不凡的青蓮。
他顧首覽望這片寂靜的芙蕖池,眼簾低垂,沒來由地嘆了口氣。
“此境良久,應是快了。”
話音剛落。
云海翻滾涌動,無垠密布的雷光電影閃現其中。
天幕開始昏暗,轉眼間狂風大作,風雨飄搖。
余策霍然抬頭,毅然騰飛升空。
在這萬頃烏云下,他一人披頭散發,身著一襲白衣,獨立半空當中。
余策剛略微挪移了一下腳步,忽然一道驚雷霹靂從濃墨色的云海中疾馳而出。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他劈閃而來。
不過,余策只是嘲弄地笑了一下,輕輕一振袖袍,將那道雷霆萬鈞般的雷光給輕描淡寫地打散了。
余策雙手輕攏,向后理順了一下墨發,輕聲說道:“世人說我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亦可更上一層樓...”
“可是這一樓,我卻不是很歡喜...”
“所以...”
“我余策百尺竿頭后,便要捅破這一層樓。”
剎那間,電閃雷鳴,烏云滾滾,似要將激蕩的雷池傾瀉而下,亡此狂生!
云海之上,洪鐘大呂般的聲音響起:“余策,你修行不易,破境更不易,為何獨獨非要挑戰天威。”
“這,不是爾等所能抗衡,速速退去方能饒你不死!”
又一道響徹云霄的威嚴聲音驟然響起:“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吾等當散去其肉身,將其魂魄分別打入大千世界,祭養天地,以證吾尊!”
“殺!殺!殺!”
金戈殺伐之聲不絕如縷,自穹頂傳來。
聲聲龐然,聲聲入耳。
但浮立于天地間的余策,卻對此充耳不聞。
他只是雙手負后,默然看著自己腳尖,隨即灑然一笑。
余策將一手負后,一手握拳置于腹前,向前踏出一步,朗聲笑道:“道之所在,雖千萬人逆之,吾,往矣!”
泠泠!
一柄潔白素劍悄然浮現在他的手中,劍鋒凌冽,遙指萬里蒼穹。
余策輕挑劍尖,振袂扶搖直上九萬里。
不顧天地間眾生的彌天罵語,往這穹頂上砍刺而出。
偌大的蒼穹竟然在這一劍之下發出清脆的聲響,開始浮現出龜裂的斷紋。
“何物狂生,不法乃爾!”
仙人震怒,有金色大掌捅破云海,五指微捏向下撈去。
就在金色手掌將他裹挾住之時,余策衣袍獵獵,披頭的散發漫天飛舞。
長劍被他橫立身前,微微下點,頓時以雙腳為原點,向四周方圓萬里延展出一面禁墻。
避免殃及身下蕓蕓眾生。
接著,素劍現白芒。
滔天劍氣如決堤的洪水般向四周流涌,直接將那只巨大的金色手掌捅了個千瘡百孔,然后化作綺麗金霞。
所過之處,云霧蒸騰,大有烈日熔金之態。
不過好在有禁墻阻隔,防止了腳下山川河海的破碎。
余策哈哈大笑一聲,狂笑說道:“三小鬼各自肚腸,不過如此!”
說罷。
他再次騰躍升空,左掌在前推,右拳向后移,如大弓拉弦。
狠狠地撞向重新匯聚收拳為掌的巨大金色拳頭。
可這無異于蚍蜉撼樹,談何易?
但是接下來的一幕讓眾生驚駭。
只見兩拳相接,在天際激起一道漪瀾。
旋即,男子后脊處一道劍影沖出,附著在素劍之上。
在刺穿巨拳后,憑借后勁又將蒼穹給砍上一劍。
整面天鏡,劇烈搖晃,岌岌可危!
“洪荒老賊,此時不出手,更待何時?!”金色手掌的主人怒吼道。
砰砰!
道音滾滾,神諭降世。
穹頂之上有人手持一桿長戈,揮舞著向下拋刺。
金戈流霞繚繞,瞬間劃破天穹,洞穿了他的腹部。
余策悶哼一聲,張嘴一口鮮血吐出,腹部鮮血汩汩而流,將一襲白衣浸染紅透,極為凄慘!
錚錚!
素劍重新返回他的手中。
余策想拄劍挺立身子,可是雷劫陣陣疾如雨,將他整個人淹沒其中。
雷劫過后,余策面色孱弱,已然七竅流血。
可是他覺得…
這雷劫,還是不夠看!
余策癲狂未休,目光向上,逼視蒼天,朗聲笑道:“賊老天,奈何我別的本事沒有,但就是能打。”
“三千雷劫又如何,你就算再來萬劫我一樣不亡!”
“當今之世,舍我其誰?”
余策嘶吼一聲,墨發翻飛,衣袍獵獵,若瘋魔一般向頭頂投擲一劍,抵御萬般術法。
然后,自己捏拳升騰,欲以身碎天。
“豎子爾敢!”
仙人驚怒,著力鎮殺此人。
可是余策當有萬夫之勇,剎那間就逼近穹頂,一拳遞出...
咔嚓!
天鏡裂紋橫生,方是時一塊天頂塌陷,驚心動魄!
萬物噤聲。
獨有一聲瓷器破碎般清脆的聲響在天地間響起,也在眾生靈海中響起。
奄奄一息的余策自萬里穹空墜落,他呢喃笑著:“明哲保身和為生民立命,我還是傾向于后者一些...”
從此,修行文明發生斷層。
一段輝煌的修行史被人抹去,一個大境界被鑿出于眾生命格,不復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