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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紅娘子牽牛耕熟地

  “好歹你好見過自己的娘,我可是從來都沒見過我爹我娘,你看我都沒哭過。”

  林靜閑楞了一下,拽過袖子擦了擦臉上的鼻涕和淚。

  李一和林靜閑一起抱著雙膝蹲在草垛旁,看著搖搖欲墜的星影。

  李一突然扭頭看向這個剛止住淚的孩子,說道:“對了,我姓李,名一,一二三四的一。”

  “這是鎮長蓮花夫人給我起的名字,你叫什么?”

  林靜閑抽了抽鼻子。

  “我姓林,名字叫靜閑。風平浪靜的精,閑來無事的閑。”

  樹移午影重簾靜,門閉春風十日閑。

  李一撓了撓頭說道:“很好聽的名字,應該是父母給起的吧?”

  說到這,李一的眼中閃爍出極為艷羨的目光。

  “嗯,娘親給我起的。”林靜閑睜著一雙大眼用力點頭道。

  之后一年。

  林靜閑便跟著稍微年長他兩三歲的李一上山捉鳥雀、下水摸魚蟹,學了一樣又一樣本領。

  再到后來。

  就是老爺子林東山突然來到小鎮,說是他的親爺爺,幫著照顧小靜閑。

  但在他自己心中,最親的還是李一。

  林東山心中當然也明白。

  李一失魂落魄地離開后,林靜閑就一人溜達到了倒龍坡。

  他信手從山坡的石榴樹上摘了一顆石榴。

  這棵粗大的石榴樹,是前幾年李一帶著林靜閑跑去一個商人的山頭上偷摘的一根小樹苗,然后回來種在這的。

  幾年下來,已經是長大結了果。

  當時林靜閑還愧疚這是偷的,死活不愿為倒龍坡做這一樁“善事”。

  直到一個漢子從山腰一直追到山腳,李一就大聲告訴他。

  他們已經被人發現了,這就不算偷!

  不算偷,算搶的!!!

  林靜閑這才放下心來。

  當時年紀都小,很多事情都分不出個對錯,也沒人教導他們該如何做。

  好在至今,兩人相伴都沒有變得過于頑劣,算是一個不太壞的結果!

  林靜閑閑庭信步來到山坡腳下的臨春江。

  他坐在岸邊,提起衣袖,翻手拿出一根精致的檀木笛子,一只手放在笛身上撫摸。

  笛身上刻著“靜閑”二字。

  這根笛子算是娘親留給他的唯一一樣東西。

  在娘親還沒走得時候,娘親就常常坐在庭院中的石桌旁,一手抱著他,一手拿著笛子,緩緩吹奏。

  娘親的笛子吹得很好聽。

  就像這臨春江的水一樣緩緩流動,綿綿不絕。

  聽著聽著就可以踏踏實實地在娘親懷里睡著。

  可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娘親為什么會在那個雨夜拋下自己離開了呢?

  林靜閑收起竹笛,在岸邊踢嗒著小石子。

  他想去老山頭的藥鋪子里看看老爺子在不在,并且打聽打聽一些事情。

  巷子深處,一棟小宅子上面掛了一塊香椿木的牌匾。

  上面用小楷寫著“萬山藥堂”四個鎏金大字。

  不過灰塵太多,這四個字卻顯得有些模糊不清。

  旁邊是一個懸掛著的葫蘆。

  大人們說這是“壺”,是“懸壺濟世”的意思。

  還有一只木頭做的魚符。

  因為“魚”和“愈”的音相通,掛上魚符是希望病人服用自己的藥物后百病皆愈,無病無災。

  這些規矩,在林靜閑眼中看來都奇怪得很。

  林靜閑貓著身子,使他原來就矮的個頭變得更加不起眼了。

  他將頭探入漆黑的屋子,小聲道:“有人嗎?”

  沒有人回答。

  林靜閑小聲嘀咕道:“老山頭不會又在屋子里瞇眼睡覺去了吧?”

  他一腳踩在地上的橫木上,跨過門檻。

  入眼,便是一個水曲柳做成的藥柜貼墻擺放在屋子里。

  架子左右是一幅楹聯。

  分別寫著“紅娘子牽牛耕熟地”和“白頭翁佛手上常山”。

  每個藥柜都敷了一張紅紙,用松煙墨寫上藥物的名字。

  有當歸、澤蘭、杜若等等。

  雅氣得很!

  整個藥鋪都彌漫著一股藥香味,沁人心脾,但此時林靜閑卻捂住了鼻子。

  無他。

  只是因為當年老山頭拿這些藥為蓮花鎮孩童熬煉身體的那段時間,對他們來說苦不堪言。

  確切的說,那是一段需要花費一生時間來治愈的凄慘童年。

  整個人埋在滾燙的熱水中不說,還得蒙上桶蓋,這藥香味齁得每個人都不輕。

  待到桶中的水漸涼后,孩子自個人兒還得爬出去,光腚為自己添柴加火。

  誰要違逆,那光不溜秋兩腿之間的小雀雀,保準要挨棍子的敲打!

  林靜閑小心翼翼地掀開幕布,走進藥鋪曬藥用的小庭院,頓時瞪大了眼睛。

  自家老爺子和藥鋪的老山頭正推杯換盞地喝得不亦樂乎,桌上擺滿了佐酒小菜。

  林東山咂摸一口瓷杯中的酒水,拍了一下大腿,感慨道:“果真是如此。要說剛柔二字,得數奇楠、無須兩處酒作坊,一剛一柔。”

  “白羽酒能軟到你心檻里,一口下去,咂舌之間便如同有只可愛的小蟋蟀用觸須在你心頭撓癢癢。”

  “是的是的。”老山頭抬手抹了抹胡子上的酒漬。

  “居陽酒性子烈,一盞下肚便可封喉。”

  “要論后勁,就不得不說那語葉城的敲齒榔,醇香至極,妙不可言。”

  “入口之際,就如含一顆糖壓落舌下,這只是伏筆鋪墊。”

  “接著三杯灌腸,好比那酒蟲翻了個筋斗從腸中飛入口來,拿著一根小玉杵在你的口中搗鼓使壞,恨不得要你咬爛了自己的舌根不可。”

  林東山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表示認同。

  他又突然憤憤道:“鄙人平生飲過之酒不下百種,但凡有些稱道的,還大可都能讓人點頭。”

  “可要說這聞名遐邇的酒中圣城不入流的酒樣,那就不得不拿剔牙酒來說道說道了。”

  “相較之前剛、柔兩位君子,這酒就顯得有些小人了。”

  “既不剛烈,也不醇軟,幾口下去,剛要有起色,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接著就焉了火去。”

  林東山一酒杯砸在桌子上,嘆了口氣。

  “這酒...不仁義。”

  “對,不仁義。猶抱琵琶半遮面,倒顯得有些矯情做作的意味,好比那不男不女。”

  “說白了,就是酒妖。”

  二人互相拍打對方肩膀,兩個臉色通紅的老頭笑哈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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