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里面的牌坊與大殿數不勝數,古槐樹更是一大奇觀,裝飾華麗,北京國子監和南京國子監,這其實就相當于是兩個最高學府,不過在教育資源和生源上,肯定還是北京國子監更好些。
呂渭綸幾人進了主殿的中堂后,司業開始匯報南京國子監目前的情況。
“祭酒,南京國子監規模宏大,建筑相當完備。除了有射圃、倉庫、療養所、儲藏室外,光教習地、藏書閣、學子住所、吃食地,就有2000余間。”
“教學和管理設有五廳和六堂。五廳,即繩愆廳、博士廳、典籍廳、典簿廳和掌撰廳。”
“六堂,即率性堂、修道堂、誡心堂、正義堂、崇志堂、廣業堂。”
“另外就是南京國子監的學子來源,目前分為這幾種,貢監、舉監、蔭監和例監。”
“貢監是由地方府、州、縣儒學按計劃年選送在學生員貢國子監的學生。”
“舉監是會試落第舉人直接入監的讀書者。”
“蔭監是以蔭襲而入監的國子監學生。”
“例監是捐資財入監讀書者。”
呂渭綸問起,“目前南京國子監里有多少學子?”
“回祭酒,目前只有四千余人。”
“怎么這么少?我記得永樂年間,南京國子監至少也有九千余。”
“大人……今時不同往日了啊!景泰、弘治之際,這南京國子監都是已經幾乎廢了,還是后來這些年,這情況才漸漸好轉。”
“那這些生源呢?哪一部分占的比較多?”
“例監占有七成……”
例監就是捐款進來的。
這樣看來,這南京國子監的含金量的確在不斷下滑,基本是有錢人專門設立的了。
情況比呂渭綸想的還要復雜些。
“祭酒,這些監生有文有武,文監占多數,武監只有很少一部分,而他們都要學習四書五經,以孝悌、禮義、忠信、廉恥為之本。”
“另外,像是《御制大誥》《大明律令》等書籍也是要學習的。”
“在完成學業之余,想要順利從國子監出去任官還必須要經過歷練政事。都要接受國子監的考試,國子監監生可以在監內寄宿,而且還發給燈火,供給膳食,享有免役的權利。”
這司業說的挺詳細的,接著呂渭綸又聽他說了許多,才算是對南京國子監有了更深的了解。
之后,有其他的官員進來,司業一一介紹,有什么監丞、博士、助教、學正等人,說起來,這些都是國子監的老師。
在這些之人之中仔細端詳,呂渭綸發現,都比他年紀大。
距離他進國子監也有一個多時辰了,他想了想,決定今日還先不說什么具體的變革舉措了,只是和諸如司業這些國子監官員相識了一番。
之后,他就離開了國子監,今日他實在是太累了,總覺得力不從心,他認為自己還是太嫩了。
呂渭綸現在迫切想見一見座師申時行,要是他在,定能為自己指點迷津。
出了國子監沒多久,青龍就追上了馬車。
本來刑部侍郎和國子監祭酒這兩個職務就夠呂渭綸頭疼的了,青龍又送來一個壞消息。
“少幫主……”
“不用為難,有什么就說吧,我今日已經受挫了,已經不在乎了。”
青龍頓了頓,“我今日去見了南京分舵主,提了您的事。”
“他說……他不承認什么丐幫的少幫主,說除非幫主親口告訴他。”
呂渭綸其實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他就知道,讓整個丐幫認可他絕非易事。
南京地面廣且經濟發達,這南京分舵的舵主在地位上自然是要高于開封,洛陽的,看來這也是他統一丐幫路上的第一個絆腳石。
不過,他現在對這些江湖事不太在意了,因為連刑部和南京國子監都處理不了。
他的本職還是大明的官員,如果想要對大明動刀子,還是要有權力,江湖上的事充其量只能發揮一些輔助作用。
因此,聽了青龍的話,呂渭綸并沒有什么過激的反應,現在他已經佛系了,這剛來南京的第一日,所有麻煩都已經接踵而至。
這算是他在官場上和江湖上的第一個考驗,他想過關,完美的過關。
等馬車快到新家之時,錢管家緩緩的拉動韁繩,使馬車停下。
這時,有一道聲音在呂渭綸耳邊響起,“三品大員住這種地方,倒是少見。”
他望了過去,那人是個老頭,穿的很簡單,一身帶補丁的薄衫,就站在他的隔壁屋門下。
這老頭看來是他鄰居,而且應該還是個官員,不然怎么會一眼認出自己是三品官員。
雖然這人看起來年紀很大,身子卻站立筆直,眉目間透露出一種剛毅之色,眼神中的目光更是堅定無比。
光從面相上來看,呂渭綸就覺得,這人不簡單。
他說是說,還是彎腰行禮。
出于禮節,呂渭綸走了過去,回禮道,“前輩也是官員?”
“你一個三品大員為何要給我回禮?”
這老頭皺著眉頭,擺了擺衣袖,像是示意他穿這破樣子,哪里像是個官員。
呂渭綸心里覺得這老頭很有趣,猜測他可能是某位退休的官員,于是請求道,“先生說笑了,呂某能否進府一敘?說起來,從今日起,我們也是鄰居了。”
老頭扭頭進院子,留下一句,“想進就進吧。”
呂渭綸讓青龍他們先回去,他先是抬頭看了一眼,發現老頭這府上竟連個牌匾也沒有。
隨后,也跟著進了院子。
進去之后,他打量四周,當即有了初步結論,這老頭絕對是個清廉的官員。
因為這院子里的家具,真的是沒一樣多余的,像什么花里胡哨的裝飾品,你一件也看不到,都是一些生活中要用的必備品。
跟著一路進了中堂后,更是讓呂渭綸大開眼界,這屋子里光禿禿的,作為平時招待客人的中堂里,竟然就只有一張桌子和幾個椅子,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關鍵是,就這幾個椅子也是有些破舊,都像是老古董了。
桌子上更是凹凸不平,早就該換了。
有女子進來,說是這老頭的女兒,給他們兩人分別倒了茶水,就出去了。
老頭也很隨意,說沒什么規矩,讓呂渭綸隨便坐。
等他靠著桌子坐下以后才發問,“先生……到底是何人?”
老頭瞟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呂渭綸想到這老頭這么奇怪,于是先一步開口,“南京刑部侍郎兼國子監祭酒呂渭綸。”
等他自報身份后,老頭撫須淡淡道,“老夫名為海瑞。”
呂渭綸驚住了!
他的心里翻起浪潮,久久不能平息,他心想,有時候果然就是天注定。
剛才回來他還在想,自己剛來南京這一日心境不穩,連連受挫,希望能得到座師申時行的指點,可他明知申時行在北京,故也只是想想。
可沒想到,申時行雖然不在南京,可卻讓他遇到了海瑞!
這下,他又有了新的寄托,暗暗決定,一定要賴上海瑞,向他請教一些。
海瑞看他的異樣的表情,側目道,“怎么。你認識老夫?”
“海大人清名遠揚,呂某自然聽過,對大人敬佩已久,今日能相見,萬分欣喜。”
呂渭綸想起了那喜歡經算的程大位,真是個福星!給他的房子竟然是跟海瑞挨著!
海瑞笑了笑,“真沒想到,現在這種時候,還有人還敢說敬佩我。”
“還有,別叫我大人,老夫早已經被罷官多年,且就算我在任時,這官職也沒你高。”
呂渭綸露出苦笑,改口還稱先生。
“呂渭綸……你這名字,老夫倒是有所耳聞,是今年的狀元郎吧?”
“是。”
“不錯,年紀輕輕就能做到這種地步,比我年輕時強多了,我像你這個年紀時還在讀四書修五經呢!”
“到了嘉靖二十八年,我已經近四十歲,才勉強中了個舉人,之后的會試更是屢屢不中,說起來,你這狀元還是讓老夫有些羨慕的,起點就比我高的多。”
“先生說笑了,呂某雖僥幸中的狀元,可至今卻沒有什么功績,全是紙上談兵罷了。”
“何以見得?你今年才中的狀元,現在說這些尚言之過早吧!這才哪到哪?”
“你們這些新上任的官員啊,就是太過于浮躁,靜不下心來。”
呂渭綸做出反省,“先生教訓的是,呂某的確是太急躁了。”
“今日剛剛在南京上任,面對刑部和國子監的狀況,我盡力想做出改變,可總覺得無從下手,力不從心,甚至隱隱有些不敢做。求先生解!”
“求我解?老夫早已經過了花甲之年了,我才是力不從心!”
海瑞嘴上說的不太樂意,其實心里也有想法,似呂渭綸這種新人官員,剛上任就想尋求變革,還是很少見的。
至少他這股子干勁,海瑞還是很滿意的,有些官員一上任,先想的絕對不是要怎么變革當前的狀況,而是去想辦法結交大官員,向上行賄,向下收賄,就是官場的蛀蟲!
那種人,他是最看不起的。
況且,這年輕人是狀元郎,又官居三品,在看到自己時還能這么謙虛有禮,沒有什么架子,更是難得。
呂渭綸聽海瑞的語氣,仿佛并不想和他溝通,于是解釋道,“先生……由于官位之殊,我想做的都是為南直隸的百姓,為南直隸的學子。”
“即如此,先生何能視而不見?”
海瑞又瞪了他一眼,“怎么……你這是在要挾老夫?”
“即是為百姓,談何要挾?”
“伶牙俐齒!”
海瑞站起身來,“實話告訴你,關于刑部和國子監兩方面的事,我沒什么能教你的,我從來就沒有在這兩處任過職。”
“你要是讓我說說縣令該怎么做……那我還是挺在行的……”
“先生……”
呂渭綸眼神中滿是渴望,那是對知識的焦渴之感……
海瑞看著他,也有些動情。
這個新任的年輕官員,在此時此刻陷入了迷茫,迫切需要他來為之引個方向,指點迷津。
可他也清楚,每個人都是不同的,都有不同的思想,呂渭綸的路該怎么走是由他自己決定的,海瑞只能在一旁給予些言語啟發。
于是他淡淡道,“這樣吧。你要是說讓老夫告訴你該怎么在刑部和國子監進行改革,老夫說不出來。”
“即是如此,我就給你講講老夫的經歷吧,希望能對你有所啟發。”
呂渭綸立馬端坐,將注意力集中。
二百多年前,有宋濂寫一篇送東陽馬生序講述自己求學的經歷來勉勵一個同鄉晚生馬君則,現在海瑞也要講述他的經歷來教自己為官和為人,說起來,這倒是一種隔空的文化傳承。
“先生請講。”
海瑞走到屋門口,望了望天空,擠著眼睛,略有心酸,時間仿佛倒回到六十幾年前。
“在我四歲的時候,父親海瀚病逝,從那時起,就和母親一起相依為命。”
“母親的管教十分嚴格,在我還很小之時,便口授《孝經》、《大學》、《中庸》等有關修身立志的儒家經典,在幼時即在我心里劃上了一條清晰的倫理道德界線。”
“五年前,母親去世,我寫了一篇回憶錄,其中的一段原話告訴你。”
“母親先后苦針裁,營衣食,節費資,督瑞學,至今雖衰疾相仍,不能一息少暇女事,為疾憂計。”
“日夜同瑞寢處,訪詢戚近,惓惓然舉而托之嚴明之師,以琢以磨,兼有父道。瑞今日稍知禮義,勉自慎飭,若非沖年背父者,盡母氏諄諄開我力也。持家有紀法,教子有義方,律身以正義。”
呂渭綸聽得認真,這些話說的是海瑞的母親為了不使母子二人挨凍受餓,日以繼夜地做針線活。
同時還時時督促海瑞學習,節衣縮食也要為海瑞找名師。
這里除了感激母親含辛茹苦把自己培養成才外,海瑞著重說明的,則是由于母親的教育,他才懂得了禮義,明白了做人的準則。
海瑞話語有些哽咽,似乎是想起了去世的母親。
停了許久,他才又道,“在我十歲左右時,母親將我送入私塾。”
“那時的我,對一切都十分小心,在私塾里無論對同窗學子還是教習前輩,都恭敬禮讓。”
“對于先生長輩交下的工作從不推托,必定盡力完成。”
“再往后,等我到了十四歲時,我第一次有了志向。”
“那時我認為,要把努力的方向放到“圣賢”的高度,鄙棄那些不分是非、只做老好人的鄉愿。”
“還有所謂“不害從俗”的思想和表現,不可取。”
“至于所謂“獵較受賜”,互相爭奪、比較獵物的多少而邀功求賞的做法,以及“仕不為道為貧”,只因生活貧困而放棄原則的做法,雖則孔子、孟子沒有明確地反對和抵制,但孔子、孟子的說法和做法是在一定的環境下而做而說的,不能以此為借口,教條地把這些東西作為行為的依據。”
“這些思想和志向,是我十四歲時的感悟,我至今還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