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渭綸走在院子里,左手平穩負后,右手卻緊緊攢拳,心道,“劉慶,可讓我逮著你了!真以為我不記仇?”
之前劉慶在他上任國子監的第一天就當眾侮辱他,說不生氣是假的,可呂渭綸那時候還是忍住了,但現在劉慶自己送上門來,呂渭綸可不愿再輕易的放過他,我起碼也是一個三品官員,有那么好欺負?
他們南京這些勛臣,在建明初期,他們的先輩的確是貢獻挺大的,可現在和平時期,一個個的凈想著魚肉百姓,卻是沒幾個勛臣想著為地方做點實事。
生于憂患,死于安樂。這句話說的一點沒錯,安逸享樂誰不會?
碰巧上次,青龍告訴他,這劉家還跟刀幫有合作,貌似還是京城那位牽連的關系。說起這刀幫,呂渭綸也是懷恨在心,本來他可以在翰林院享清貴之職,卻被他們弄得差點丟了小命。
這次他索性準備逼劉家一把,看他有沒有這個膽子。
不久后,有人敲了呂家的大門。
“咚咚咚!”
“咚咚!”
有下人開門,見來人面生,便問起,“這是呂府,你找誰?”
來人不緊不慢的笑道,“我找你家大人,呂渭綸呂大人。”
“老爺不見客。”
“哦?那麻煩你稟告你家老爺,就說我是誠意伯府上的師爺,奉命前來。”
下人不解,誠意伯是哪根蔥?但聽起來挺厲害的,還是將他引入了偏房,轉而去稟告。
師爺眼看著下人走了,便在座位上思量,想想這位刑部侍郎到底是個什么樣的角色,該怎么與他交涉。
不知他想了多久,他終于意識到事情不對,急忙走出偏房,看了一眼天,皺眉自語道,“不對啊!這下人走了要有一個時辰了吧,怎么還沒回來?天都快黑了。”
他越想越不對勁,便主動往前院主堂那邊靠。
有人正好迎面走來。
“誒!你跑什么?不是讓你在偏房等著嗎?”
師爺臉色不悅,眼前這人正是之前說去稟告那下人,他一去這么久,把他晾在這,還有理了?
“咳咳!你這小子,說去稟告,怎么去了那么久,莫不是看不起我劉府?你家大人怕都沒這個膽子!”
方才來的時候心平氣和的師爺,此時顯然已經穩不住了。
下人白他一眼,哼道,“就你?你能代表劉府?”
“我家大人已經知道了,說讓你等著,他有事在忙。”
“你!”
師爺指著他,臉漲的通紅,想要說些什么,可一想這畢竟是在人家的地盤,便一揮衣袖,扭頭要走,留下狠話,“你給我等著!”
下人見狀便上前阻攔,“別啊!你不是要見我們家老爺嗎?現在卻又要走,莫不是出爾反爾?”
“你這是戲耍我家老爺呢!”
說完這句話,下人的臉色已經變了,旁處也走出三兩個大漢,手中拿著木棍,將他圍了起來。
“你們……”
“我要回府吃飯,這你們也要管?”
下人不屑道,“一頓飯,呂府還是能管你的。”
師爺眼看他們人多,走恐怕是不好走了,便氣沖沖的返回剛才的偏堂,怒道,“他娘的,入虎穴了!”
他是誠意伯府上的師爺,以往哪里受過這般委屈,但現在他也只能后悔了,后悔自己輕看了這年輕的刑部侍郎。
兩個時辰后,月亮掛上天空,劉府的幾個師爺已經坐不住了。
劉世延坐在涼亭里,沉聲道,“你們兩個去看看。”
有兩個師爺應下,便匆匆離開劉府。
劉世延醒來時,已經是寅時五刻,天微微亮,早有管家在外面等候匯報。
看到下人著急的樣子,他心里就已經在想對策了,該怎么對付這來勢洶洶的刑部侍郎。
管家湊上去,“老爺,幾位師爺到現在都沒有消息。”
劉世延淡淡道,“刑部的人怎么說?”
“老爺,我去見了刑部大牢的獄頭,可根本沒用,呂渭綸的得力手下,彭錦,一直就坐陣大牢,根本沒有辦法。”
“彭錦?此人能否收賣。”
管家露出難色,“老爺,怕是不可能,這彭錦一直跟著呂渭綸干,到現在已然成為他的心腹,刑部有什么事,也都交給他。”
“他日若是這呂渭綸一走,推舉的候選人必然是彭錦,這時候讓他反了頂頭官,怕是……”
劉世延聽了之后,心情不太好,只道,“拿出我的賜服,我要親自去見一見這刑部侍郎。”
這賜服是當年他繼承誠意伯時,朝廷給頒發的,象征著勛臣的華貴與地位,管家伺候他穿上,后兩人乘坐府上的馬車,直奔南京刑部。
呂渭綸早早的已經坐在刑部大堂內,誠意伯也不打招呼,直接進了刑部。
刑部的院子里沒什么人,大多官員都在忙碌著工作,一個路過的小官員看到門口穿著鮮艷的來人,趕忙拱手拜道,“下官刑部司務,不知大人是……”
劉世延懶得搭理這種小官員,看向深處道,“你們刑部侍郎在哪,帶我去。”
司務沒有猶豫,便領著他往刑部內院去,不久后,劉世延便如愿以償的見到了刑部侍郎呂渭綸。
跟著劉世延的管家的覺得很莫名其妙,眼前的這個刑部侍郎看起來很年輕,一身緋袍穿上也有了大官員的氣質,主要是他那面容看上去明顯是很和善的一個人,真難以想象他為何會針對自己家老爺。
呂渭綸合上書籍資料,抬頭看著眼前之人,一臉老氣,五十歲肯定是有了,后起身行禮,“呂某見過誠意伯,不知誠意伯所來為何事?”
劉世延轉身尋地方坐下,自始自終都沒有正眼看過呂渭綸,在他眼里,對方不過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小輩。
管家和司務知趣,兩人相繼退下,這堂內就只剩下呂渭綸和劉世延。
“說說吧,我劉家是怎么惹到了大名鼎鼎的侍郎大人了?”
“誠意伯言重,呂某何敢?”
“為何抓著劉慶這事不放?你我心知肚明,想要什么直說便可,這件事劉慶犯錯在先,只要你放過他,一切好商量。”
要說劉慶,對劉家還真點大用處,劉世延的打算是讓他從南京國子監完成考核后,給他在南京六部安排個職位,之后讓他娶沐英后裔,這沐英,也是開國大將,朱元璋以及之后一直到現在的萬歷皇帝,讓沐家的人世世代代鎮守云南,軍事大權都授了給他們。
在云南地區,他們的權利不容小覷,在朝廷中也是有許多人脈關系網的。
目前在位的是沐昌祚,隆慶五年(1571年),襲爵黔國公,至今也有十幾年了,部分兵權掌握在手,巧的是,他有一個女兒,現和劉慶年輕相當,若是讓他們兩個適配,倒是喜結良緣。
是劉世延樂意看到的,這樣他下一任爵位傳給劉慶,而劉慶有了沐家那邊人脈的幫助,也可以帶劉家往好的方向發展。
當然,這只是劉世延心中所想,實際的爵位繼承可沒那么簡單,別說他的那幾個兒子了,那幾個兄弟也想坐一坐這誠意伯的爵位。
呂渭綸沒想到這誠意伯如此直白,但還是皺眉道,“此事……呂某擔得國子監祭酒,自然是要嚴格把控考核方面的規矩,不能讓劉慶開了這個先例,這是違背大明律法的。”
劉世延心中咯噔一下,他最怕的就是呂渭綸跟他一直這樣周旋,這樣他根本看不穿對方的目的。
“砰!”
他用力拍桌子,忿忿道,“你到底什么意思,莫非是硬要和我劉家比個高低?”
“老夫現今雖已沒有了官身,可朝廷的榮譽還在,祖上的底蘊還在,劉家的人脈俱在!”
“只要這明朝不翻了天,我劉世延一直都是誠意伯劉基的后裔,豈是你能拿捏的?”
呂渭綸只是淡淡一笑,“您多慮了。”
“哼!老夫查過你,不過是一個寒門出身的,得陛下賞識才能有了今日,可在我眼里,你始終是上不了臺面的!”
“在南京得罪了我劉家,你還是太嫩了!”
說完,劉世延猛拍桌子,驟然起身離去。
呂渭綸看著誠意伯離去的身影,打開桌上放置的書籍,上面記錄著,隆慶年間,誠意伯劉世延想結好于魏國公徐鵬舉,而當時的徐鵬舉正好有一樁心事。
這心事就是世襲爵位的事情,當時的徐鵬舉有兩個子嗣,長子徐邦瑞,次子徐邦寧。
按照禮部的規矩來的話,世襲爵位當是長子襲爵,可偏偏他想要廢幼立長。
這劉世延想要討好與魏國公,自然就要抓住這個機會,他十分支持魏國公徐鵬舉廢幼立長,出主意說他可以托關系讓小兒子徐邦寧順利的進入南京國子監并完成考核進入南京六部,但他也有條件,那就是讓徐邦寧以后娶了自己家的女兒。
魏國公一聽不是什么吃虧的事情,就欣然答應了。
之后誠意伯劉世延就賄賂南京國子監祭酒,給徐邦寧安排了一條龍服務。
再往后,小兒子徐邦寧成功的從南京國子監畢業,眼看就要進入南京六部,卻在這時出事了。
起因是長子徐邦瑞馬上要進入南京禮部上任了,可小兒子自然不想讓他上任,劉世延也不愿看到長子混的好。
兩人便一起合謀,共同賄賂南京禮部的官員,讓他們排擠即將進禮部的徐邦瑞。
可他們卻低估了長子徐邦瑞,平時徐邦瑞知道父親有廢長立幼的想法,便一直低調上學,低調做事,不嶄露頭角,裝作很弱的樣子。
但到了這時,他仿佛已經看到了能一舉扳倒徐邦寧和劉世延的時機,便讓他早早就埋在南京禮部的棋子出手。
最終的結果就是,南京禮部祭酒副使馮謙把徐邦寧賄賂禮部官員的事情公之于眾,并上奏朝廷。
順帶揭發誠意伯劉世延賄賂南京國子監祭酒,干涉魏國公徐鵬舉的家事。
隨后,明穆宗下令徹查,發現事情屬實,便讓讓誠意伯劉世延回家閑住,并奪俸半年。
魏國公徐鵬舉罰俸一年,徐邦寧則是再難入仕。
而現在的魏國公徐邦瑞正是上一任魏國公徐鵬舉的長子,他和劉世延之間也因此有著根深蒂固的怨恨。
當初他可是和對方斗智斗勇的,若不是他技高一籌,這魏國公的爵位哪里還有他的份。
呂渭綸看到這段往事,會心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