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通店。
泰州城最近的一個小鎮。
這里有一個渡口,走水路東可入海,西可去云州,沿運河南下,還能到蘇杭。
這里也有騾馬行,陸路東北可去關外,西北可去塞外,西南可到川陜,東南又可以下江南。
五路通衢,是以得名。
所以這里雖然只是一個鎮,但繁華程度也直逼泰州城。
吳珂將月娘安頓在五通店最大的客棧,恐嚇之后才離開了。
這里魚龍混雜,月娘孤身一人讓人并不怎么放心。
如果在這里讓月娘有所損傷,這就違背了他帶她走的本意了。
吳珂回頭看了看客棧,人員進出入過江之鯽,更有許多江湖豪客。
他有些懷念起當年十二個人相互照應的日子。
那個時候虞桓是他背后的人,也是他放心托付后背的人。
可惜虞桓死了。
留下一大筆財產死了。
偏偏他還沒有把自己的本事傳授給人。
可是,就算是別人學足了全套,也未必守得住。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沒有了虞桓,五柳莊勢必成為各路人馬的魚肉。
就連白馬山七怪都想要來分一杯羹,更不用說其他人了。
江湖仇家、貪婪巨盜、綠林悍匪、江湖宵小……
吳珂忽然有些明白為什么顧清隨會拋棄自己一手創建的玄門了。
江湖事,理不清。
奸惡徒,殺不盡。
或為名,或為利。
如同飛蛾,明知火光兇險萬分依然毫不猶豫的撲過去。
他或許累了。
吳珂從騾馬行新買了一匹壯腳力。
官馬有烙印,留著是個麻煩,他在山神廟外就給了它自由。
白馬山的七匹馬都是上等的好馬,但是保不齊它們身上有印記,綠林各處相互勾連,為一家,吳珂不想陷入其無窮無盡的騷擾中。
七匹馬換一輛騾車一匹馬,還能賺幾十兩白花花的銀子。
劃算。
相比從王全忠手里得到的官馬,騾馬行的人對馬兒的照料要專業和細心得多。
這一匹青騍馬腳力就不壞。
不過半日就從五通店趕到了五柳莊。
莊外幾匹馬兒自由自在的吃著嫩草。
莊內卻傳出來一股濃濃的血腥味,還有叫罵聲和打斗聲。
一陣喝呼,一陣打斗之后,一個人影剛剛躍上墻頭,正要飛身上馬,嘴里卻發出了一聲慘叫,背后插著一把鋼刀從墻頭滾落。
鋼刀透心而過,擲刀之人手勁和準頭都是一流。
吳珂心一沉。
這是個勁敵。
難道自己還是遲了一步?
吳珂翻身越過墻頭,身在半空,一把鋼刀就已經迫近面門。
吳珂一個千斤墜,穩穩落地,鋼刀從頭頂飛過,插入了磚墻中。
院中有人“咦”了一聲。
“大哥,快出來,有硬茬子。”一個黑衣大漢一探手,取出了一口長劍,雙手握劍,指著吳珂。
一個高瘦的漢子閃身而出,手上拿著的是制式一樣的長劍。
雙手劍。
“公孫正是你們什么人?”雙手劍是號稱中原第一劍公孫正的成名兵器,自成一派的雙手劍法在江湖上威名赫赫。傳聞這劍法傳自唐朝公孫大娘。
昔有大娘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
據說草圣張旭就是觀看了公孫大娘的一場舞劍悟得書法大道,從而功成名就,千古聞名。
自稱中原第一劍倒也不算夸大。
“喲,有點眼力呵。在下澹臺安民,這是家兄澹臺定邦,敢問閣下是?”
吳珂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問道:“公孫正號稱中原第一劍,不知道你們學到了他幾成本事。”
公孫正雖然自稱中原第一劍,是不折不扣的江湖人士,但是他卻醉心于功名。眼下在京城位居要職,跟齊王走得很近。
吳珂是瞧不慣這種醉心功利之人的,哪怕他的名頭響亮,哪怕他有著深厚的背景。
更何況,現在公孫正的兩名弟子居然出現在了五柳莊,莊內莊外死傷無數,多半是出自這兩人之手。
不僅在京城耀武揚威,現在還覬覦虞桓的財富。
吳珂心里很不舒服,說話自然也不會太客氣。
“學了不到三成,但是對付你夠了。”澹臺安民怒目而視。他很想告訴面前這個胡須拉碴,衣衫破爛的人,這院子內外幾十條人命,都是出自他的手。這其中還有好幾個是江湖知名的豪客。
但是師父教過他,不能以貌取人。
此人沉著冷靜,應變神速,不可輕視。
只是他到底年輕,忍受不住吳珂話語中的輕蔑。
就在此時,外面又傳來了騾馬嘶鳴的聲音。由遠及近,宛如滾滾雷鳴,最后卻在門口一齊停住,宛如隆隆雷鳴突然被太陽驅散。
好騎術。
吳珂心里暗自贊嘆。
當年追擊得他逃亡千里的匈奴游騎騎術高超,盡管武藝差了許多,但是千里追擊卻沒有掉隊。他們或許在整齊劃一上還不及這些騎士。
澹臺定邦提高聲量說:“五柳莊已歸于齊王私產,閑雜人等速速回避。”
他聲音清亮,吐字清晰,聲音遠遠的傳出,遠處傳來了一陣陣回音。
內力之強,就算是吳珂也暗暗豎了大拇指。
至少從這一點看,公孫正就不是沽名釣譽之輩。
外面的人聽到了聲音,空氣陷入了可怕的安靜之中。
也不知道是齊王的名頭震住了他們,還是澹臺定邦宛如龍吟虎嘯般洪亮的聲音震住了他們。
最后,門外丟來幾句罵娘的聲音之后,馬蹄聲響,卻是離這里越來越遠了。
澹臺安民笑道:“這些個江湖草莽,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想要來趁火打劫。還是大哥你心善,要換做我早就殺光這些亡命之徒了。”他既是吹捧澹臺定邦,也是說給吳珂聽的,希望吳珂識相的走開。
澹臺定邦沒有理睬弟弟的吹捧,他看到了吳珂。
他方才的話是說給外面的人聽的,更是說給吳珂聽的。
他對自己的內力很有信心,以氣御劍,無往而不利。而且他對自己的劍法更有信心。
公孫正就說過。將來他是有希望超越自己的人。
他不是懼怕拼斗,而是公孫正也說,殺伐固然能夠磨礪劍術,但是劍術中最為關鍵的心境卻無法通過殺戮求得。有時候殺伐過重反而會走火入魔。
所以澹臺定邦希望能夠不戰而屈人之兵。
可是吳珂只是揚了揚眉毛。
“朋友,不管我們學到了多少本事,這里已不是虞家的私產了,你還是請回吧。”
對一個嚇不走的人,澹臺定邦很客氣。
不管他本事如何,至少這個膽量就超過了許多人了。
學武之人最重要的不是武技,而是膽氣。
狹路相逢勇者勝,有膽氣的人就算是運氣也會比別人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