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師父!你快出來看看!變天了!變天了!”
花柳小鎮,南邊的小石街盡頭,一家陳舊的小木樓上,艾襲熊咚咚咚的敲著對面房間的門。
小木樓只有兩層,樓上樓下,一共八個房間,一面朝著花水河,一面朝著上錦山,樓上歪歪扭扭的掛著塊牌匾“花爺爺客棧”。
齊真人住的房間面朝花水河,他沒開門窗,剛剛酒醒沒多久,徒弟艾襲熊來敲門的時候,他正對著屋子里一面模模糊糊的銅鏡子滿面疑惑的瘋狂刷著牙,但卻發現墨黑的牙齒怎么也刷不干凈,嘴唇也一樣,仿佛自己偷吃了數十年的煤炭長大似的,一張嘴已然天生如此。
“什么變天了?”齊真人拉開房門問道,看見面容清俊的徒弟不知為何一張嘴也如自己吃煤炭長大一般,頓時心情好了不少。
艾襲熊面色凝重的把齊真人拉到自己房間,指著窗外遠處的上錦山頂,只見天空云層退散,清氣沖天,周遭烏云緩緩往花柳鎮上空圍聚過來,良久,直到清氣消失,烏云仿佛也失去了某種力量的號召,立即隱退,天空才漸漸恢復了原本的冬晨朦朧。
齊真人沒有說話,但他的神識已經完全放開,將上錦山籠罩其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搜查了個干凈。
昨晚他也這樣干過,彼時尚處于神匿巔峰,除了倆追逐的小妖外,啥都沒感知到,邁入化靈境界后,齊真人感覺自己此刻的神識已經無比的明朗,周遭百里,皆能輕松查看,比之神匿境界,神識的穿透度,敏銳度,清晰度,和感知范圍,皆有了極大的飛躍。
艾襲熊知道師父此刻正在用神識窺探上錦山,他緘默良久,卻不見師父說話,忍不住開口說道,
“我剛才被潼筱婷師妹拉去她姨娘家吃了面,期間聽說,那上錦山上,好像有個道觀,叫做上錦觀。”
齊真人收回神識,表情振奮激動點點頭,“我感知到了,道觀里有個修為不錯的小妖,約莫是抱一境界圓滿的修為。外面有很多香客,人群中,居然還隱藏有一個天賦極其出眾的璞玉良才,咱們此行收獲實在不小!這等偏僻小山鎮,居然會有這種天賦資質級別的人才,簡直出乎我的意料!”
齊真人很開心,若是先前的神匿巔峰,他是無法在此地清晰感知到山上不諳修行的天才璞玉的。
“那沖天的清氣,就是那小妖弄出來的?”
艾襲熊疑問道。
齊真人搖頭,“那小妖沒修過道法,體內只有妖力,不過沒有邪念殺氣,并無害處,這種沖天清氣,必定是修道者仙府內的氣息出現了境界的飛躍,才會引發天地靈氣忽然受到感應匯聚,就像為師昨晚邁入化靈境界時,靈晶沖天匯成星河的天象一樣,洪流乍現,必出浪花,大小不同而已,妖族毫無章法的蠻荒野力,只會引動天現血光黑障。”
“沒錯,這天象的確比不過師父你昨晚邁入化靈境界那樣宏偉,真沒想到花柳鎮這種偏僻的小山鎮,居然藏龍臥虎,接連有人破境。”
艾襲熊望著遠處的山巒,口里在感嘆,眼神里是掩飾不住的向往。
好希望那破境的隊伍中有自己一個喲。
“最關鍵的是,都和那上錦山有關!為師剛剛觀遍了山體,卻沒有發現那破境引動天地靈氣沖天的修者在上錦山何處,就像此人并不存在一樣!這才是最怪異之處。
或許,這人也是受到昨晚以刀光真氣幫助我邁入化靈的那位神秘前輩幫助,才陡然破境的,而那位前輩實在太強,將此人氣息完全籠罩隱蔽,我的神識才無法看見?”
齊真人凝望著遠處小山,猜測說道。
艾襲熊聽出來了師父語氣里,隱約有些醋意。
他一定是認為,昨晚那位高人早已觀察了他許久,自己才是被選中的唯一真命天子,但是此刻陡然發現,那位前輩居然是個海王,昨夜幫了自己,今早就幫另一位,自己不是唯一被看中的修士……
“師父,你剛剛說的那山上人群中,有個資質極佳的修行璞玉?”艾襲熊把話題轉移到可以讓師父開心的點上。
沒人不喜歡修行天才,尤其是還未經過雕琢的天才,這表明了,第一個發現的人,有極大的機會將其收納在自家門下。
果然,說到這里,齊真人墨黑的嘴角微微上揚,臉色露出喜悅的笑容,
“沒錯,所以咱們趕緊洗漱一番!整理好儀容,步行上錦山,先詢問昨夜那位高人前輩的行蹤,再收了那塊璞玉進咱們青羊宮!”
說到這里,齊真人忙不迭的把手里的柳枝牙刷又塞入嘴里來回用力摩擦了起來。
既然確定了上錦山有比齊真人還要厲害的隱士高人,那么步行上山,的確是以示尊敬的基本前提,在這種荒僻山鎮御劍進山門,太過招搖,畢竟此地并非什么名門大宗,飛劍金碟隨處可見。
“師父,那個……潼師妹她姨娘,尚在樓下等著見你,說是過來請你去吃個她親自下的早面,要不,你用過早膳了,咱們再去拜山門?”
艾襲熊忽然試探性的開口問道。
齊真人口里的柳枝刷打樁機似的來回穿梭,發出唰唰唰的摩挲聲音,他聞言,走到窗戶口,探出頭悄悄往樓下張望了一眼,果然有個豐腴的美婦人正站在布滿碎青石的街邊嗑著瓜子,他趕緊把頭龜縮回來,鼻子里一聲冷哼,悠悠的說道,
“你這家伙,是不是不聽為師的警告?一個勁兒的幫那潼丫頭牽線干嘛?昨晚吃了她家的面還沒吃夠?她家那個丫頭你又不是沒有瞧見,渾身竅穴淤堵了九成,這擱哪兒也修行不了啊,咱們青羊宮,怎么可能收她這種資質的弟子?收去干嘛,給你小子暖床?”
艾襲熊被師父說得一個勁的愣笑,“徒兒怎敢要同門師妹暖床,豈不被師伯師叔們罵死打死了。”
“所以你小子一個勁的朝著芙蓉書院薅。”齊真人白了徒弟一眼,低頭一看手里的柳枝牙刷,白沫里混雜著鮮紅的血絲,牙齦血都整出來了,依然沒有弄掉那層詭異的墨黑色。
“你瞧!昨晚吃了她的面,你我師徒二人一張嘴都黑成這樣了!”
齊真人把手里的柳枝一攤,指著嘴角無奈的發著牢騷。
“師父,你忘了?咱們昨晚喝了一壺天上掉下來的黑酒,才變成這樣的,不過不止是咱倆,潼師妹也和咱們一樣黑嘴嘞!”艾襲熊早已苦惱過了,今早見了潼筱婷也和自己一樣后,心情已然恢復,他笑著輕松的回答道齊真人。
“為師……昨晚何時喝過酒?”齊真人凝眉撓著腦門。
花爺爺樓下,豐腴的少婦正在咔咔咔的磕著瓜子,等待著老道士下樓來,見著那位青羊宮來的俊朗黑嘴小道士終于笑著下樓出來了,她也笑著迎了上去。
“柳夫人請回吧,家師說,令愛的資質實在太過平庸,真的無法修行,青羊宮也是愛莫能助。”
艾襲熊開門見山道,說完,他給婦人手里硬塞了十兩銀子。
昨晚今早,都吃了她的面,對方沒收錢。
豐腴的婦人本想推辭,但是她感覺在這位襲熊道長笑著掏錢時,她的身體就仿佛被無數雙有力的粗手給摁住了似的,動也不能動,他把銀子往自己手里塞進來時,她根本無法拒絕,甚至連一句話都說不出。
直到艾襲熊轉身上了小樓后,這婦人才感覺身上的無數大手終于抽離,頓時忍不住喘起了粗氣,豐腴的胸脯急劇起伏,像是剛剛被壓抑后的釋放,又像是很是生氣的自然反應。
“潼婆娘發財了呵,昨晚上賣了幾碗面?那道士給你這么大一把銀子,開心得抖奶哩?”小樓里,柜桌后坐著一個枯瘦老掉牙的獨眼老人,捧著一碗紅苕稀飯呼呼呼的吃著,一個眼睛盯著婦人生氣的胸口,權當做下飯菜了,他打趣笑道。
“花大爺,你碗底啥時候爬了那么大個毛骨蟲?你眼神不好使沒看見呀?”
柳和記面館的老板娘柳潼氏指著花大爺的碗底一本正經的說道。
她知道這獨眼瞎子怕毛骨蟲,約莫十年前,這老頭兒的老伴為了整治懲罰他和上錦山的曹道長結伴偷偷溜去桃花谷玩了三天三夜,特意趁他回來倒頭大睡時,在他褲襠里塞了一大把毛骨蟲,最后這老不羞獨眼龍慘叫了七八天,變成了外八字拐著腿走路的怪物,夏天一瞧著鎮上春芽樹干上的毛骨蟲就瑟瑟發抖,繞道而行。
嘩啦!
柜臺后的花大爺猛地一抖,下意識的翻碗查看,一大碗滾燙的稀飯全淋在了褲襠上。
“哎喲喲喲!潼婆娘你騙我!”
老大爺燙得原地蹦跳起來,兩手不停捶打自己襠下。
柳潼氏鼻子里一聲得意的哼笑,心情稍稍好轉,扭動著豐腴的腰肢走遠了。
李晴天先帶著湯湯去花柳鎮東頭的大柳樹下兌換了些銀子。
小鎮就這么一家錢莊,是小鎮首富柳大根家的資產,由于鋪子在一棵大柳樹下,所以取名叫做:柳下匯。
李晴天把一粒拇指大的碎金塊擺放在柜臺上時,錢莊的伙計看直了眼。
這種小鎮子,一年到頭也看不了一兩次黃澄澄的金子,除非是有外地來的客商或者修者路過。
上錦觀的小道士能掏出金子來兌換銀子,就很離譜。
但是當他扭頭,看見李晴天身后邊還站著一個紅眼睛的兔子精,另外一個胸膛高聳得比李晴天掏出金子還離譜,頭頂額角甚至有倆粉紅犄角的龍女時,一下子就覺得合情合理了。
“這小道士真他媽的會吃軟飯,以前當窮酸叫花子時跑咱們老爺家的豬圈里抱著母豬吃軟飯,現在居然又吃起了岷江龍族公主和上錦山兔子精的軟飯……老子要是有這么一張臉,老子也要吃軟飯!”
帶著頂瓜皮帽的伙計心里不滿的腹誹著,咧嘴一笑,
“晴天道長您稍等!這就給你拿金秤稱!”
這伙計說著,就把金塊遞給了柜臺里邊的一位老頭兒,
李晴天點點頭,兩手激動的在身前搓著,畢竟第一次來這種地方,為了讓自己看起來隨和些,他不著邊際的問了一下柳大根,
“有勞柳大哥了,請問你家少爺大根兄今日在錢莊沒?”
“哈,我家少爺昨天下午就去天江縣府的學監府上任了,老爺還叫他吃了賀喜接風晚宴再去,但少爺偏不肯,帶著一份什么經和倆伙計,忙不迭的騎著騾子走了,說要去干大事來著,晴天道長你和我家少爺熟,你知道他剛剛中舉,居然都沒心思接受祝賀,果然是個胸懷國家,能做大事的人!這種人才,咱們花柳鎮就他一人兒!”瓜皮帽子在柜臺后豎著大拇指,用力的吹噓著柳大根。
李晴天微笑著點頭,口里附和著柳兄奇才之類的話,心想柳大根應該是忙不迭的宣發三字經去了,這小子雖然一張嘴喜歡夸夸夸,但是辦起事來還是相當可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