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李葉上任以來第一次接到上司的命令。
事情本來很簡單,被緝拿入獄的大臣名叫王參,戶部主事,雖只是小小六品官,卻因先前做士子時出身滎陽鄭氏,故而也有不少門生。
王參的仕途雖然不高,但其人頗精學問,甚至與昔日的鄉試同窗和門生私下里結成了一派,閑時聚集一處,飲酒吟詩,互暢平生之志,醒時痛飲醉時狂歌,頗得魏晉雅士之風。
這回吏部拿他是因為他表面賣弄才學詩情,上月還義正言辭地向中書省奏請撥調銀兩,用以賑河南旱災,轉過身卻中飽私囊克扣賑災錢糧。
武德年間,國家初建幾乎沒什么存余,這邊要打仗,那邊又要建設地方,連老天爺也不想老李一家子好過,時不時的來幾次天災人禍,若不是大唐上下、君臣們悉心經營,早就黃了攤子。
這些年上到朝廷、下到地方,雖免不了幾個私下里私相授受的貪官,但總體來說,大唐的臣子們廉潔奉公的還是占多數的。
如此欣欣向榮的大環境下,忽然出了這么個朝廷‘敗類’、國家‘蛀蟲’,怎么能不嚴查!
王參一案,金吾衛密探調查數日,是真真實實拿到了實據,委實沒有冤枉他,連他自己都在獄中認了罪,偏偏他的家人為了救他,利用王參在士林的名氣,暗里找了一些長安的學子門生鬧事,欲圖給吏部施加壓力,逼朝廷放人。
大唐的文人學子也不是吃素的,雖比不上明清時期的士林地位,但歷數那些建國初期的王朝,哪個不需要這些讀書人來充實底蘊。
當今天下悉數平定后,讀書人的氣焰也漸漸高漲起來,甚至隱隱中還有那么一股子要與武將一派爭鋒的意思。
事情的過程已不重要了,現在要命的是,這幫讀書人若真鬧起來,吏部上下官員的面子肯定不好看,而且還遭到其他府衙同僚的笑話。
兵部也同樣如此,若是不能完美解決此事,恐怕到時候吏部為了遮羞,就會將罪名一股腦的推到兵部頭上來,自古文、武不和,哪怕是群臣表面和睦的大唐,也依舊如是。
接到命令的李葉不敢怠慢,立馬調令羽林軍東城校場五百余人全部出動,分散長安城各坊市周邊,嚴密監視長安街頭學子士人的動向。
俗話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可是大唐朝的讀書人們卻總有那么幾個例外的存在。
未等李葉率軍排查,吏部衙門前便神奇地出現了百十個身穿儒衫的讀書人,速度之快、事發突然……
這一手令李葉有些猝不及防,天知道這些讀書人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得報之后,李葉臉色很不好,領著五百羽林軍,急匆匆趕往吏部。
吏部衙門就在永興坊旁邊,緊鄰皇城邊緣,與兵部衙門也不過一條街的距離,數百羽林衛手持刀槍步行而往。
李葉走得很快,白凈英俊的臉龐微微漲紅,不知是氣是羞。
趙田小心道:“侍郎大人,這事兒怪不著你的,那些人太刁鉆,咱們調令接到的又太遲,所以才讓們得逞……”
孫武點頭附和道:“對,再說這本是戶部監管官員不嚴,吏部奉命拿人而已,憑什么把咱們兵部也扯進這爛攤子里?讀書人是那么好彈壓的么?打了罵了我們都沒好果子吃。”
李葉嘆道:“你們以為吏部為何奏請兵部出兵彈壓?就算咱們不想干,也由不得選啊……”
簡單的說,吏部奉命拿了人,但不想背這個打壓讀書人的鍋,所以奏請中書省令兵部彈壓,‘主謀’戶部為了轉移自己監管不嚴的罪責,也很果斷的將兵部扯進來當擋箭牌,兵部尚書趙景慈更是無恥,明知這是件得罪人的差事,所以才將李葉這個‘小兵’推出來頂雷……
戶部、吏部、兵部,大家都想要找只背鍋俠,所以把眾人的目光由王參案轉移到別處。
一來二去,李葉這個最黑的鍋,就成了頂罪的絕佳人選……
原因也沒有那么復雜,因為那位兵部尚書趙景慈,真心不喜歡這個靠巴結秦王謀取官位的少年。
或許其中還有別的隱由,但李葉目前還不知道因為什么,沒有后臺沒有背景,他注定無法反抗。
一想到命運的無奈處,李葉的面孔不由泛了幾分鐵青,對那些沒事找事的讀書人生出了反感。
“當初大唐建國的時候就應該把這些人都拉出來剁了……”李葉憤憤道。
“對,早點剁了這些人就好了,整天不干正事兒,就會耍耍嘴皮子瞎咧咧……”
李葉貼身侍衛屬官張五常,跟在身后急忙附和,他不是讀書人,官吏也算不上,罵兩句讀書人,表示毫無壓力。
只是身旁的趙田的臉色卻有些難看了,他雖是兵部官員身兼武職,但也是正兒八經的讀書人出身,罵讀書人不就是罵自己嗎?
李葉似乎正在關注著他,橫他一眼,道:“趙大人覺得本官罵錯了?……”
趙田不敢再接這句大逆不道的話,開口不是、不開口也不是,憋的那叫一個難受……按理說這位侍郎大人也算是文官,可為何對讀書人這么心狠?
此時的吏部衙門已是人山人海,除了門前青石廣場上靜靜肅立的一百多個士子模樣的讀書人外,還有許多遠遠圍觀的百姓。
負責守衛吏部的那些官差早早便守在了外面,但他們也只是將看熱鬧的百姓隔離開,卻無人上前驅趕這些功名在身的士子舉人。
戶部的人也來了不少,他們卻離得更遠。事情已經傳開了,這幫讀書人本就是沖著戶部審查不公來的,誰還敢上前湊熱鬧?
身穿緋紅官府的李葉在羽林衛開道下,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衙門前的廣場上。
靜靜肅立的讀書人一看到他們穿的兵服、腰掛長刀,本就是兩個不同陣營的人,頓時沸騰起來。
一時間‘官兵辱沒文人’的言論喧囂塵上。
府衙青石臺階上,站著幾位官員,正是吏部尚書殷開山以及兩位吏部侍郎,還有一個白面儒生之人,卻是戶部侍郎蕭炎。
這些人里,戶部侍郎蕭炎最倒霉,士子們圍住吏部衙門之前,蕭炎恰好在吏部衙門跟殷尚書串門子,沒成想正好被人堵在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