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府前堂被密密麻麻的士兵禁嚴,一時間如臨大敵。
李葉不敢怠慢,魏府的每一處角落,每一堵圍墻,里里外外明哨暗樁安排得妥妥當當。
魏徵無論進出,身邊都布滿了無數的護衛耳目,一舉一動動輒數百人跟隨,其拉風程度比之皇帝亦不遑多讓。
這下魏徵不高興了,連連進宮上表向李世民請求裁撤身邊保鏢,不然排場太大怕會引起言官參劾。
李世民自是少有的英明之主,聞言只是呵呵一笑,并不在意,還溫聲勸慰魏徵,特殊時期特殊待遇,等拿下那伙賊人再行裁撤便是。
魏徵無奈地接受了李世民的‘好意’,老頭兒大概也明白了,養了一輩子的浩然正氣大約是擋不住刀子的,一刀劈來,再怎么浩然,該死還得死。
于是李葉也就成了魏徵的貼身保鏢。
陪著魏大人上朝,下朝,六部衙門辦公,回家等等,一舉一動都在李葉的視線范圍內,看著魏徵兢兢業業的工作,平淡清貧的生活,每餐與老妻二人只不過一葷一素一碗飯,吃完進書房批閱公文或看書……
靜靜地看著這一切,李葉不由對魏徵產生了敬意。
刨去先前的政治立場,魏徵確實是一位全心全意無私無欲的可敬公仆。
老邁花甲之年,仍在為大唐崛起而奮斗著,一種比鋼鐵更堅硬的信念,在支撐著他默默地燃盡自己,至死方休。
大唐的崛起,絕非僅僅靠皇帝個人的意志能辦到的,這即將來領的盛世,是由一位英明的君主和一群忠心耿耿的臣子們,共同努力了一輩子造就而成。
正如李世民所說,魏徵之忠,忠的是國。此生皆為社稷,與皇權無關。
即便是立場不同,但魏徵仍擔得起世人‘崇敬’。小到一家之業,大到一國之運,說他是燃燒自己照亮了別人,亦不為過。
魏府若論風景,別說那些國公府,連李葉那套二進院的宅子都比不上,可偏偏魏大人竟有暢游的興致,仿佛自家的簡陋宅院如同豪奢府邸般愜意自在,很難想象這是貞觀朝炙手可熱的朝中肱骨的宅院。
李葉只好陪著他老人家游園。
時已入冬,寒風凜冽,魏府后院幾棵稀稀拉拉的槐樹早已枝葉全禿,更添冬日寥落蕭瑟之意。
魏徵負手緩行,李葉亦步亦趨,或許因為李葉救過自己一命,看得出老魏對他印象不錯,一老一小聊得頗為投契。
“定襄府那二十余名將領包括其家眷確實是老夫流放的,但他們貪墨兵糧兵餉證據確鑿,老夫眼里摻不得沙子!大唐剛剛興起,邊關連年戰亂,若不及時懲處了這些人,日后的大唐邊關恐不得安寧,甚至頃刻間便會化作別國土地。雖說這么做有傷仁和,但老夫自問并沒做錯。”
魏徵說這話時,表情帶著幾分傲然之意。
而后臉色變得有些黯然,聲音沙啞道:“老夫讀了一輩子圣賢書,深知江山社稷之重。定襄地處漠北交界之地,前有東突厥或是虎視眈眈,后有薛延陀部頻頻犯境,還有近些年來不斷強盛起來的吐蕃,亦是狼子野心。此地太重,我大唐丟不起啊……”
李葉溫言道:“國之重地,尚可心慈?魏大人一生磊落光明,天下皆知,周公恐懼流言亦是暫時,世上沒有解不開的誤會,遲早有個交代的。”
魏徵捋須呵呵一笑:“你這后生倒是會安慰人……但老夫還是那句話,此事我并未做錯。即便是被那些官、將的家眷們刺殺,也自有天下人為老夫秉公!”
李葉默默點頭,品良心說魏徵的做法是對的。
定襄城地處特殊,不查則已,既是查了便絕不能手軟,斬盡殺絕不是殘忍,而是無可奈何……換了是他,大概也只能如此了。
魏徵嘆了一聲,神情清冷起來:“原本以為此事已作罷,前幾日被刺才知道,原來定襄府背后還有人暗中扶持,前日的刺客恐怕也是他們暗中派來的。至于那些官、將們的家眷,不過是有人暗中使出的障眼法罷了……這是有人害怕老夫再往下深查啊!”
李葉聽得心中一陣感慨,老頭兒年紀大了,卻并不糊涂,他對此事的因果很清楚。
長長朝微怔一揖,李葉肅然道:“魏大人宅心仁厚,恩怨分明,下官敬佩。”
魏徵捋須帶著笑意瞧著他:“前日在西市救老夫時,也沒見你對老夫如此謙遜,今日為何前倨而后恭?”
“下官是代那大唐天下向您道謝,也敬您這一番忍辱負重。”
微怔點點頭,笑瞇瞇道:“說起忍辱負重,老夫倒覺得李大人才是真正的忍辱負重吧……”
“啊?”
魏徵幽幽道:“陛下為何要派你來保護老夫?李大人莫非就一點想法也沒有?
李葉目光閃爍:“魏大人覺得,下官應該有何想法?”
魏徵也不藏掖,笑道:“老夫渾噩大半生,縱觀朝堂興衰交替,天資卓越者多不勝數,但能如李大人這般,攀太子、附秦王,尤能火中取栗者,唯你一人而。”
“大人說錯了,現今朝堂之中便有一位能人,比下官做的還要好。”李葉笑容繁密,目不斜視的盯著魏徵。
拍了拍秦堪的肩,魏徵忽然發出一句感慨:“老夫與你不同,亦不如你……前太子于我有知遇之恩,老夫食君之祿,卻不能護君周全,連其室中家小都沒能保下。空留這一身報復,又有何用?”
正如魏徵所說,他與李葉不同……他是降臣,而李葉不是。李建成的死他深感難過,歸順李世民后,更讓他愧疚難言如鯁在喉。
李葉下意識恍惚了一下,忙笑道:“大人言重了,您忍辱負重敢為天下,下官不及也。”
魏徵苦笑一聲,幽幽嘆了口氣,看著李葉無比謙誠:“李大人,你也莫與老夫說這些官話了,但且問你一句,太子長子果真逃了么?”
“下官不知!”李葉回答的亦是斬釘截鐵。
從一開始魏徵就是在引誘自己提起前太子之事,不管他出于何種目的,這種話說都不得,哪怕是前太子洗馬魏徵也不可輕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