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一場大雨洋洋灑灑下了兩日,直到放晴,天空仍舊蒙著一層昏暗的低云,似有卷雨重來的勢頭。
耶魯律今日的到來在李葉意料之中。
前日才在朝會上表演了一場如此精彩的戲碼,今日豈能不來炫耀一番。
據說耶魯律幼年時便被送來大唐學習文化,熟悉禮儀,直到二十多歲后才被送回,這么多年讀的書顯然沒讀到狗肚子里去,明白“有仇必報”的道理。
……但愿他被敲詐時還能保持一顆虔誠的報恩的心,不翻臉,不討價還價。
耶魯律拜訪的理由很正式,說是要與李葉商討兩國聯姻之事,管他李世民愿不愿意,先談了再說。顯然……他是不打算要那個臉了。
李葉素忽然發覺,宰他時下刀狠一點,良心上似乎更無壓力了。
待在這個年代太久了,李葉很多思想和行為也不自覺地被這個年代的普世價值觀同化了,前世多么積極上進品性良好的少年,如今居然也有了種族歧視。
便如許多跟大唐的臣民一樣,眼里看到老外便自動將他們幻化為一只只活蹦亂跳的猢猻,哪怕猢猻的身份再高貴,李大人還是覺得親自迎出門實在是掉價。
坐在廂房內沒等多久,很快便看到萬順領著一只瘦幾麻桿兒的猢猻進了屋。
屋里只剩李葉和耶魯律,二人相視一眼露出一個只有彼此才懂得笑容,這種眼神不僅曖昧而且惡心。
耶魯律神色平靜地看著李葉,緩緩地道:“李大人,你坑得在下好苦啊。”
李葉搖頭:“國師何出此言啊?我本一心想要成全閣下美意,奈何卻國師搶先發難,事情到了今日這個地步,難道國師不該給李某一個交代么?”
耶魯律淡淡道:你有你的理由,我卻不喜歡跟心思深毒之人打交道,此事到底是因何而起,李大人心中難道沒數嗎?”
李葉聞言一愣,滿臉委屈,道:“相信國師這幾日也一知曉,當日在太極殿內,御史臺秦衛聯合數十名朝臣于我發難,若不是李某機警,恐怕此刻被發配嶺南的就是我了。”
耶魯律兩眼一亮。
就沖這句話,他覺得李葉這只小狐貍還沒有壞透,前提是自己最好把帶來的金銀珠寶再拿出來一些,否則恐怕喂不飽這只狡猾的小狐貍。
李葉命下人奉上茶水和點心,二人在靜室中盤坐。
耶魯律對李家的點心很好奇,驚奇地盯著面前那塊金黃松軟的糕點看個不停,其上飄散開來的香味深深吸引了他的注意。
耶魯律伸手掰開一塊塞進嘴里,只覺得入口柔綿,香味環繞于唇齒,小小的一塊兒糕點,嘴里的滋味卻妙不可言。
“這是……”
李葉端杯自啜了一口,笑道:這是李某自創的糕點,名叫‘蛋糕’,是由雞蛋小麥粉制成,也情當是自娛自雅,聊藉光陰。
耶魯律點點頭,很快便將一塊蛋糕吃個干凈。
原本按照大唐禮法,客人上門主家拿出來款待的糕點不過只是一個樣子而已,懂禮數的客人不可真的入口,而主家應該也不會真心向款待來賓,不過是個禮數罷了。
怎奈何李家的糕點的確不一般,盡管身為突厥國師的耶魯律也算是嘗盡了各國美食,可面對李家的吃食仍舊沒有抵抗力。
倒是不能怪他,這副吃相與李承乾和那些二世祖們比起來,耶魯律足以稱得上是李家賓客中最有素質的一個了。
連吃了好幾塊后,耶魯律心滿意足的點點頭,果然落了俗套地大贊了一句‘人間美味’!
李葉毫無驚喜,只是禮貌性地笑了笑。
許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耶魯律干笑一聲坐直了身子,道:“李大人,在下今日前來,是有一事想與你商議。”
李葉一臉認真地拱手:“啊,國師請講,李葉洗耳恭聽。”
也不管他是真是假,耶魯律自是笑容不減,道:“前日在下曾在貴國金殿之上向陛下求娶大唐公主,不知此事貴國陛下考慮的如何了?”
李葉跟著笑道:“國師記性怕是不怎么好,難道忘了?我大唐陛下當日已嚴詞拒絕了國師之請嗎?”
耶魯律神色不變,嘆道:“可惜了……”
李葉笑道:“可惜什么?”
耶魯律苦笑搖頭,道:“早就聽聞大唐陛下心胸開闊能納百川江海,本以為如今我突厥早已與大唐締結永世之好,聯姻一事更當是樁美談才對,誰曾想,大唐陛下仍對我東突厥懷恨于胸,恐怕在下回去之后,要勸說可汗早作準備才是,以恐大唐揮師南下。”
很好,一切都如預料的那般,耶魯律這次就是為了給大唐施加壓力而來的。
一句話,若是李世民不答應聯姻,那么‘大唐蠻橫,欺壓外邦’的形象便會被東突厥宣揚于四海從而大做文章。
李葉眼睛眨了眨,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國師此言真是傷煞我大唐了,此番并不是我大唐陛下執意不肯聯姻,而是這其中尚有難言之隱,若是宣揚出去,又恐傷了貴國這個得來不易的友鄰之邦啊!”
“難言之隱”一句話李葉咬字咬得特別重,然后擺了個高風亮節的姿勢,仰頭感慨地一嘆,道:“我大唐陛下心胸闊似江海,只奈何此事傳出去實乃有損貴國名譽,故陛下寧忍辱天下人的冤枉,也不愿傷害了歸我兩國鄰邦兄弟之情。”
話中之意讓耶魯律精神一振,兩眼猛地收縮,迅速捕捉到了一股陰謀之意。
耶魯律漸漸變了臉色,語氣冷然道:“李大人何出此言?我東突厥何時有了‘難言’之事?還要勞煩貴國陛下為我國遮掩?”
李葉預料的不錯,耶魯律果然上鉤了。
畢竟是關于一國聲譽的大事,耶魯律不敢不上心,同時他也很想知道,李世民到底想用什么辦法,來解此事之危局。
“這……”
李葉故作猶豫為難之色,踟躕了幾次也沒說出半句話來。這不免令耶魯律更加小心,臉色也沒有剛來時那么從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