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還是沒走偏。
李承乾天資聰穎,而且好學,他并非沒有學問,甚至也是記載,李承乾所學之業比之三皇子李恪更加淵博。
明明是一個勤勉好學、知書達理的好孩子,可為何日后還會干出那種昏了頭的傻瓜事,連造反都造的那么不尷不尬的,實在叫人不忍吐槽。
也許這真的是父母的責任吧。
李葉有些感嘆,如今長孫皇后還在,雖未見過其人,但其賢惠又頗明事理的名聲卻傳遍了后是千年。
而后來改變李承乾一聲的轉折點,也正是在長孫皇后去世之后才發生的。
至于他老爹,這位千古一帝般的偉大帝王,在做‘父親’的這個職責上,的確沒有起到什么好的榜樣,也正是因為李世民的過度溺愛,和偏激的管理方式,才造就了今后性情暴戾的太子承乾。
教太子讀書是老師的責任,不論太傅李綱還是杜如晦,都是一頂一的大唐學著。可教做人的卻是李世民這個親生父親……不可否認,威震天下的天可汗,在這一點上的確做得很差勁。
多好的孩子呀,僅一年便把他教成這樣跋扈,若是再如此放縱下去,恐怕七八年之后,就算想要彌補,恐怕也晚了。
在后千年的史書上,大家只是作為一個公正公平的旁觀者,于是口誅筆伐,痛心疾首,天降昏君如斯,國之不幸,大唐悲哉……翻開史書的太子承乾部分,短短三段話字字珠璣,可誰又想到,他所成為的這副模樣,又到底是誰人造成的?
毫無疑問,李葉這番大逆不道卻又字句在理的言論,徹底將李承乾震撼住了。
不止是震撼,在他之前的八年生涯里,似乎從來都沒有人與他這般說過話,更沒有聽過像李葉這般直白扎心的評論。
李承乾是孩子,所以他看到的不分好壞都會潛移默化的學下來。而李葉這番話,恰好粉碎了他心中那絲剛剛萌芽的邪惡種子。
承乾殿里很安靜,落針可聞。
李承乾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不知是聽傻了,還是在思考如何反駁李葉的話。
直到李葉漸漸想要放棄放棄時,李承乾終于有了動作。
“你說的對……”
沉默之后李承乾輕輕點頭,語氣堅定道:“連父皇都能知錯便改,我又為何不能?”
泱泱天朝上國的百姓有著強烈的心理自尊心,更何況是天朝上國的太子。
德奴瞧著李葉的目光愈發幽深了,三言兩語便教化了當朝太子,這要是日后新老換代,李葉這個人更不知要走到何等高度。
李承乾是孩子,所以被人慣壞了也是情理之中,但他畢竟是心性純良的孩子,人并不壞,只消有人稍加引導,便能走上正途。
終究不愿讓別人失望,別人對他失望代表著自己的無能平庸,李承乾正處于懵懂無知,急待知識灌輸的孩童時代,別人怎么教,他便怎么學。
“那我現在該怎么辦?父皇為了我和三哥的事情已經生氣好幾日了,我是不是該去向父皇認錯呢?”李承乾無助地瞧著李葉。
谷大用見楊廷和沒有去陛下面前告狀的意思,不由心情大定,至于楊廷和的去留,他是毫不在乎的,于是笑道:“殿下莫急,楊學士走便走了,朝堂里那么多大學士,再換一個不就……”
話沒說完,朱厚照一腳狠狠踹在谷大用的腿上,白皙俊俏的臉蛋上浮出幾許怒意:“滾!不說人話的東西!”
谷大用慌忙道罪退開幾步。
秦堪懂朱厚照的意思,他更相信朱厚照其實知道該怎么辦,他所求的不過是別人的一句認同而已。
扭頭看著楊廷和緩慢踉蹌的背影,秦堪朝朱厚照躬身一禮,道:“殿下,現在你應該追出去,留住楊學士。”
“他肯留下么?”朱厚照無助地看著秦堪。
秦堪笑了:“殿下若有誠意,楊學士一定肯的。”
“怎樣才叫有誠意?”
“殿下,道個歉對你來說,這么難嗎?”秦堪嘆息道。
朱厚照渾身一震,接著轉身拔腿便跑,跑到楊廷和面前拉住了他的衣袖,道:“先生,楊先生莫走!”
楊廷和頓時呆了一下,然后慨嘆萬千,“先生”這個稱謂。當今陛下常說,陛下謙遜有禮,待臣子如待朋友,很少直呼官職姓名,慣以“先生”稱之,可東宮太子卻極少叫人“先生”,通常只是一句“楊學士”,今日竟聽得他開口叫先生。令楊廷和心中不由涌起一陣暖意。
“殿下……”
朱厚照沒有任何太子的架子,只是拉著楊廷和的衣角,像后輩一樣恭順且誠懇的看著他。
“先生莫走,厚照雖頑劣,但并不愚鈍,先生定是對我失望了,還請先生待我如待子侄,多予耐心,勿棄勿離。”
楊廷和一震。眼中迅速泛起淚光。
朱厚照放開他的衣角,退后一步,恭敬地朝他長長一揖:“楊先生。厚照方才錯了,向你賠罪。”
楊廷和急忙長揖回禮,太子如此正經的施禮,他是臣子,受不起的。
朱厚照直起身,期待地看著楊廷和:“先生……”
楊廷和神色數變,猶豫掙扎,一想到剛才朱厚照叫他先生,還向他正經施禮。待之如國士的恭遜態度,原本堅定的退意漸漸動搖。
良久,楊廷和嘆了口氣,道:“臣不敢棄殿下,只恐殿下不讀書。將來棄了天下。”
一聽楊廷和言語松動,朱厚照不由欣喜萬分,躬身道:“有先生教導,厚照必不棄天下。”
楊廷和緊繃的臉終于雪化霜融,緩緩點頭:“如此。臣愿為殿下死而后已。”
風波過去,師生相視而笑,一片融洽。
秦堪站在不遠處,靜靜看著這一幕,心中忽然有一種沖動。
他想把后來寫史書的那些家伙一個個掐死。
正德,絕非史書里寫的那樣不堪,他是一個追求個性的少年郎,他充其量性格活潑一些,新奇的想法多一些,他的個性與暮氣沉沉的朝堂格格不入,與頑固古板的朝堂風氣完全不融,抗爭了一生,忍耐了一生,也孤獨了一生,最后被那些頑固倔強的史官寫進史書,擔了幾百年的罵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