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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世事一場大夢,夢醒御劍乘風

  “哦?趙某又如何不智了?”

  趙無極凝視倪昆,緩緩說道。

  倪昆彈了彈指甲,輕笑一聲:

  “本公子與楊廣素無交情,你們弒君造反,號稱為天下蒼生誅一殘民獨夫,這借口也勉強說得過去,本公子也懶得與你們較真。

  “可是,你為何非要來招惹本公子?趙先生以為,本公子為何會容你活著?”

  趙無極眼角微微一跳,一邊審視倪昆,一邊沉聲說道:

  “倪公子這意思……似乎是趙某生死,全在倪公子一念之間?”

  倪昆眼神平靜,嘴角含笑,輕聲說道:

  “趙先生是聰明人,心里明白就好。本公子不殺你,一是因為你尚未在本公子面前,犯下不可饒恕的罪果,其二則是……你趙無極,不夠強。”

  說完再不看趙無極一眼,轉身就走。

  祝玉妍、婠婠、聞采婷、白清兒護在他四周,隨他而行。

  寇仲、徐子陵雖不知倪昆底氣何在,但也趕緊跟了上去,要隨他離開這是非之地。

  看著倪昆似乎毫無防備的背影,又看看身負楊公寶庫之秘,對野心勃勃的趙無極來說,屬于貨真價實的寶藏男孩的寇徐二人,趙無極負于背后的手掌,情不自禁地屈伸兩下,想出手試探一二,又恐真個踢正鐵板,一時頗有些躊躇難決。

  他已經大顯身手,誅楊廣,斬右屯衛將軍獨孤盛,將龍臺上下殺得血流成河、人頭滾滾,除了寥寥幾個禁衛高手,沒人是他一合之敵。

  如此凌厲酷烈的殺伐手段,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知道他武功有多可怕。

  可這身上并無半點內功氣息,只氣血似比常人略微旺盛的少年公子,為何敢如此大言不慚?

  是他沒有練過武功,所以對武功毫無概念?

  還是說,他真的有恃無恐?

  趙無極身為野心勃勃的梟雄魔頭,自不是頭腦簡單的魯莽之人。

  這等詭異情況,令他心中驚疑不定,按捺下出手試探的沖動,只朝著倪昆一行對面的幾個天理教眾使了個眼色。

  他以邪教手段控制教眾,骨干教眾個個狂熱異常,生死無畏,對他惟命是從,接到他眼神示意,那幾個天理教眾頓時厲嘯一聲,揮刀沖向倪昆。

  然而沖至半途,那幾個天理教眾忽然橫刀于頸,狠狠一勒,熱血飛濺間,竟是自刎當場。

  幾具尸身撲倒在地,倪昆一行腳步不停,繼續前行。

  又有幾個天理教眾不信邪地撲來,也是沖到一半,就橫刀自刎,尸橫就地。

  即使是再狂熱再沒腦子的天理教眾,看到這詭異的一幕,也被震得目瞪口呆,看妖怪一般看著倪昆,再無人敢上前送命。

  趙無極亦是眼角連抽,心中大震:“這是什么妖法?”

  他自己也很有幾手旁門邪術,可還真從未見識過如此詭異的手段。

  他趙無極的骨干教眾,他命令他們揮刀自刎,他們或會二話不說,為他赴死。

  可倪昆又是憑什么,讓那些明明是要揮刀砍他的骨干教眾,莫明其妙橫刀自刎?

  趙無極甚至都沒有感應到任何真氣或是邪法的波動!

  這詭異情形,令趙無極更是不敢輕舉妄動,眼睜睜看著倪昆一行漫步而行,就要離開宴場。

  不過就在這時,喊殺聲靠近,一員眼神陰鷙、身形高大、氣息森冷的大將,身披明光鎧,手提大戟,腰佩長劍,帶著一群將領悍卒大步而來。

  看到那領頭的大將,寇仲、徐子陵呼吸驀地急促了一下,氣息亦劇烈波動起來。

  很明顯,那大將正是寇徐的仇家,此次兵變的禍首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帶著司馬德戡、裴虔通、元禮、令狐行達等一干驍果叛將長驅直入,來到帝宴現場,見到趙無極已控制局面,滿意地對趙無極點了點頭。

  趙無極素來能屈能伸,只要能達成目的,并不忌諱在有利用價值的人面前伏低作小,乃至卑躬屈膝。當下對著宇文化及一揖到地,朗聲道:

  “宇文將軍,末將幸不辱命,已誅殺昏君!”

  宇文化及等人抬眼一看龍臺,見到蕭后懷中的楊廣尸體,眼中先是一喜,繼而又勉強擺出種種悲戚、無奈的復雜神色。

  再看趙無極時,眼神又皆有些詭異——弒君之罪,可不是什么好名聲。

  尤其他們這些累受皇恩的大將,若擔上這弒君之罪,那不管世人有么多痛恨楊廣,私下里對楊廣之死有多么拍手稱快,表面上還是要對他們口誅筆伐,乃至興兵征討。

  但現在弒君之罪有人擔了,還是個沒有根腳的江湖草莽,以后就算被人指責,大不了,把趙無極推出去做替罪羊便是。

  殊不知趙無極也有自己的想法。

  以趙無極的野心,怎么可能真個臣服宇文化及?

  他只是想利用宇文化及,賺到起家的第一桶金罷了。

  宇文化及等人就算事后會過河拆橋,推他出去做替罪羊,可是現在為拉攏人心、穩定軍心,就必須對他趙無極論功行賞,給他不小的權柄。

  就算不會給他多少兵權,但只要給他一個名義,他自有辦法在江都拉起一支大軍,乃至通過教派滲透蠶食部分驍果悍卒。

  至于弒君之罪,這些受了皇恩的將領不敢擔當,可他這個從未吃過皇帝一粒祿米的江湖草莽,根本就不在乎。

  不僅不在乎,“弒君者”對他反而是個好名聲。

  以后對外宣稱,他大可以把“奉宇文將軍之命”去掉,只說“趙無極為天下蒼生誅一殘民獨夫”,必能吸引大把對楊廣恨之入骨的普通百姓,乃至寒門地主士子,迅速壯大他的天理教。

  竇建德世代務農,能以寒門起家,創下好大一番事業,縱然事敗,也曾稱王建制、青史留名,他趙無極又為何不能?

  想到自己的雄心壯志、日后的宏圖偉業,趙無極更是不愿招惹高深莫測的倪昆,甚至都沒有在宇文化及跟前上眼藥,提都沒提倪昆一句。

  而倪昆等人,在宇文化及現身之后,也不急著走了,退到宴場邊緣,與瑟瑟發抖的宮女太監們混在一起,繼續看著事態進展,要瞧瞧宇文化及接下來會如何操作。

  “陛下……”

  宇文化及放下大戟,手按佩劍,攜眾將來到龍臺之下,對著龍臺之上,楊廣尸身單膝跪下,神色哀戚,聲線哽咽地說道:

  “臣等無奈,行此下策,但……大隋社稷風雨飄搖、危在旦夕,為保大隋江山,臣等不得不干冒天下之大不違!”

  見宇文化及如此惺惺作態,寇仲冷哼一聲,低語:“虛偽,無恥!”

  徐子陵亦緊握雙拳,盯著宇文化及恨聲唾棄:“卑鄙小人!”

  宇文化及接著說道:

  “臣等行此逆舉,不為自身榮華,但為天下百姓,為大隋社稷!

  “陛下放心,陛下大行之后,臣等當在宗室之中,擇一賢良,繼承君位,扶保新君,重整山河!”

  宇文化及當然不會迫不及待的篡位。

  他已經和眾將商量好了,將擁立與他弟弟宇文智及交往密切的秦王楊浩繼位,自領大丞相,通過秦王楊浩控制朝廷。

  等到時機成熟,德行淺薄的隋帝楊浩,自然要乖乖“禪讓”,把帝位讓給他“德高望重”的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還在那里絮絮叨叨地剖析心跡,口口聲聲為了天下蒼生、大隋社稷,既是說給眾王公大臣聽,也是說給被挾裹著參與兵變的驍果將士聽。

  至于是否存有一絲愧意,想用這番話堅定自己的意志,安撫自己的良心,那就說不清楚了。

  正說時,突然,龍臺之上,傳來一聲輕嘆。

  這一聲嘆息,似蘊含著無盡的惘然悵惆,又似有著某種大夢初醒的恍然快意。

  這一聲嘆息,音量不大,卻偏偏傳遍了偌大宴場的每一個角落,于現場數千人每個人的耳畔清晰的響起。

  這一聲嘆息,又似有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情緒感染力。所有人聽到這一聲嘆息后,皆不由自主面露惘然,心生惆悵,偏又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恍然快意,悄然彌漫心頭。

  聽到這一聲嘆息,正看著好戲的倪昆霍地抬首,面露驚訝,看向龍臺。

  祝玉妍、婠婠、白清兒、聞采婷亦眼神震驚,仰望龍臺。

  寇仲渾身一個激靈:“老天爺,詐尸了!”

  徐子陵啞然無聲,連連搖頭。

  諸瑟瑟發抖的王公大臣、與宴賓客、宮女太監、后妃宗室……亦都身軀一震,難以置信地抬起頭來。

  參與兵變的驍果士卒,眾叛軍將領,天理教教眾臉色劇變,眼露惶恐。

  龍臺下正自絮絮叨叨的宇文化及,面色驀地一白,猛抬頭看向楊廣。

  親手殺了楊廣的趙無極,雄軀轟然一震,先天罡氣幾乎暴走,一臉震驚失措地看向龍臺。

  懷抱楊廣,哀哀哭泣的蕭皇后,哭聲止歇,以手掩口,瞪大美眸,淚水滾滾滑落之際,又驚又喜地看著楊廣。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

  夢囈般的囈語,自楊廣口中發出。

  早已死透的尸身之上,悠然坐起一道虛幻的身形。

  那虛幻身形與楊廣幾乎一模一樣,只身上穿著青衣素服,凌亂斑白的頭發挽作道髻,看著宛若道人。

  身形亦未曾走樣,仍如楊廣年輕時一般瘦削矯健。

  下巴上須根斑駁,頗有幾分落魄模樣。

  臉上亦像楊廣一樣,難掩醉態,眼眸之中,亦是一副大夢初醒、醉眼惺忪模樣。

  數千人的宴場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著楊廣,連呼吸都情不自禁地屏住,人人神情不一,有驚喜,有恐懼,有慌亂,有痛恨……

  趙無極渾身顫抖著,極力控制著自己,方才沒有失聲大叫出來,內心之中,卻反復回蕩一個念頭:

  “尸解仙!這是道家的尸解仙!”

  宇文化及更是抖得如同篩糠,臉色白得宛若死人,右手死死按著劍柄,想要拔劍,卻渾身肌肉僵硬,根本動彈不了一下。

  倪昆則是目不轉睛盯著楊廣,心中大笑:

  “酒劍仙!錯不了,這特么就是酒劍仙!”

  楊廣尸身上坐起的虛影,飛快凝實,轉眼之間,便與真人無異。

  而楊廣尸身,則悄然化去,只剩一襲染血的龍袍,被蕭皇后抱在懷中。

  楊廣呆呆坐在龍座之上,目光茫然地掃視下方,右手本能地探出,抓起一只酒壺,打開壺蓋,仰頸痛飲。

  看到這一幕,一些人悄然松了一口氣,心中暗道:

  “還好,詐尸也好,還魂也罷,終究也還是那個好酒的昏君……”

  然而,一壺酒飲罷,楊廣突然長笑一聲,道聲:“好酒!”

  眼中惺忪一掃而空,開合之際神光四射,整個人的氣質陡然一變,飄逸如仙,凌厲如劍,又有一絲揮之不去的瀟灑醉意。

  “吾劍何在……”

  低語聲中,劍鳴聲起。

  場中所有佩劍之人,無論是佩在腰間的,還是握在掌中的長劍,驀地不受掌控地騰空而起,向著龍臺投去。

  轉眼之間,千百口長劍,便密密麻麻倒插在龍臺陛前,嗡嗡震顫著,往楊廣不住叩拜。

  見到這匪夷所思的一幕,許多叛軍再也壓不下心中驚惶,噗嗵一聲跪倒在地。

  有忠于楊廣的王公大臣亦撲倒在地,哭喊:“陛下,您要替我們作主啊……”

  眾宗室子弟、后宮妃嬪、太監宮女亦紛紛拜倒,哭叫連連。

  宇文化及等叛將額頭冷汗涔涔灑落,張口爭辯:

  “陛下,臣等是來護駕的,弒君者乃是……”

  話沒說完,趙無極身形一閃,快若疾電,朝大江方向疾掠而去,就要水遁逃生。

  “為天下人誅一殘民獨夫,本無罪果。

  “俗世紛爭,梟雄爭霸,朝代更迭,縱龍戰于野,血流飄櫓,亦是人道洪流,只要不殘虐百姓,也與我這方外之人無關。

  “我之劍下,只斬妖魔。

  “只是……你身上,似有嬰童怨念纏繞,且為數不少。

  “你,曾殘殺嬰孩?”

  這番話,楊廣說得不緊不慢,說話之時,還飲下了半壺美酒。

  以趙無極那幻影鬼魅一樣的身法,這一番長篇大論的時間,本足夠他逃出千米開外。

  然而。

  楊廣發聲之時,眾人就見趙無極好似遭了鬼打墻一般,繞著一個徑不過數丈的圈子閃電打轉,速度之快,甚至帶出了道道殘影,還時不時作出投水的動作。

  等到楊廣一番話說完,趙無極方才一個激靈,回過神來,見自己竟一直在原地打轉,不禁臉色慘白,駭然驚呼:“怎會如此?”

  再一看楊廣,眼中閃過一抹絕望,旋又化為瘋狂:

  “尸解仙又如何?趙某能殺你一次,就能殺你第二次!”

  趙無極一腳跺下,先天罡氣全力爆發,地面轟然迸裂,方圓十丈內的漢白玉地磚陡然躍至半空,化為漫天碎片,在趙無極雙掌一推之下,以萬箭齊發之勢,挾咻咻尖嘯之音,瘋狂攢射楊廣。

  “功力倒是深厚。有這武功,做什么不好,為何要做邪魔?”

  楊廣惋嘆一聲,伸手一指,陛前一口長劍錚地躍起,化為一線晶瑩流光,迎著漫天攢射而來,宛若彈片般的地磚碎片飆射而去。

  劍光明明只是一線,可過所過之處,卻如風卷殘云,那漫天的地磚碎片盡化齏粉,如雪粒般揚揚灑落。

  趙無極瞳孔驟縮,雄軀轟然一震,衣袍鼓蕩之際,渾身籠罩一層無形罡氣,便是八牛弩抵近射擊,乃至燧發槍照頭開火,也休想傷他分毫。

  然而。

  劍光只是一閃。

  摧枯拉朽般穿透他的護體罡氣,再洞穿豆腐般刺穿他的眉心,又帶著一蓬血霧,自他后腦飛掠而出。

  趙無極兩眼大瞪,嘴角顫動兩下,喉中發出一陣漏氣般的咝咝聲,魁梧身形轟然倒下,霎時間氣絕身亡。

  武功不比倭皇遜色,有一騎當千之能,有金剛不壞之體,適才還殺人如屠雞、手下幾無一合之敵的趙無極,在楊廣劍下,竟連一劍都沒有撐住!

  如此神威,直令宇文化及等叛將渾身發冷,如墜冰窖,臉色鐵青,嘴唇死白,汗出如漿。

  忠于楊廣的眾人則齊聲歡呼,山呼之聲宛若大江起潮。

  然而。

  一劍斬殺趙無極后,楊廣又灌了一口酒,忽然伸手一指,倒插在陛前的千百長劍再度騰空而起,化為一道劍器長河,楊廣縱身一躍,落于劍河之上,就要沖天而起。

  正自山呼萬歲的眾王公大臣頓時呆住,不明所以。

  宇文化及等人則瞳孔驟縮,面露狂喜。

  “陛下!”蕭皇后珠淚漣漣,凄聲說道:“你要拋下妾身么?”

  楊廣微微一怔,看向這少年時便嫁與他作晉王妃,多年來一直陪伴他身邊,也曾多次婉言勸諫,希望他能奮發振作的發妻,眼中不禁閃過一抹復雜,喃喃道:

  “我非楊廣……我非楊廣……”

  悵惆嘆息聲中,楊廣袖口一拂,清風徐來,簇擁皇后,帶著她騰空而起,落到劍河之上。

  楊廣牽起蕭后纖手,又攝來一只酒壇,豪飲一口,身周劍河環繞,于清冷月輝之中沖霄而起,長吟之聲回蕩天地:

  “狂飲瓊漿數百盅,醉舞長劍指虛空……”

求勒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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