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九州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里他回到了十五年前,自己十一歲那年,當時也是夏天,鄭九州和自己的妹妹一起在看動畫片,那個動畫片叫太陽之子,里面有個兩個主要的怪物,一個叫章魚精,一個叫黑風怪。
鄭九州的妹妹特別害怕黑風怪,覺得像個老妖婆,來無影去無蹤。而鄭九州卻更不喜歡章魚精,他從小就不喜歡這種長著觸手軟軟的動物,比如章魚、魷魚、蛞蝓什么的,覺得特別惡心。
客廳里安靜極了,動畫片似乎只有畫面沒有聲音,四周的光影也是昏昏沉沉,看不太清楚的樣子,只有失真的色彩在電視機里跳動。
好像人的五官感覺在夢里都容易變得很遲鈍的樣子,鄭九州覺得腦子里昏沉沉的,一直想睡覺,可是他妹妹一直在吵他,說章魚精要吃了太陽之子。
再后來,他聽到臥室里有爭吵的聲音,他想走過去聽,但是雙腿很沉,一直走不動,他又很想聽,在意念的堅持下,鄭九州突然覺得耳畔的聲音開始越來越清晰起來,他迷迷糊糊間竟然能聽清臥室里的談話。
鄭金德說,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如果錯過今天,他們這輩子都可能沒機會了。
他爺爺鄭土旺卻不太同意,他說我們還沒有得到所有的殘卷,這個儀式成功的幾率太小了。
鄭金德卻說,不可能有人得到所有的經卷,這是不可能的事。
他叔叔問,還能找到其他人嗎?
鄭金德說,只有我們這最后九個人了。
他叔叔又問道,只有我們家族的人才行嗎?
鄭金德說,神給了我指令,只有我們鄭家的人才行。
一陣沉默,而后他們開始念誦經文,那似乎是一篇關于某種長生的禱文,因為聲音太嘈雜,加上嶺南話晦澀難懂,鄭九州只能依稀聽到諸如輪回、湮滅、太歲、黑暗、重塑等字眼。
隨著祈禱的進行,鄭九州覺得自己的嗅覺也突然變得敏銳起來,能清晰地聞到廚房里她媽媽炒菜的香味,那些海鮮在熱油的作用下,迸發出獨特的鮮味,牛肉在高壓鍋里釋放的油脂,蘿卜、土豆、蔥花被切開一剎那迸發出來的植物氣息,都非常清晰地具象化。
這種體驗真的太神奇了,似乎嗅覺也具備了視覺的觀感。
緊接著,是鄭金德房間里傳來的香料味,那些香料濃烈得讓人窒息,鄭九州慢慢地體驗那種香料所帶來的畫面感,除了檀香、樟樹皮、樟腦末、花椒粒等常規香料外,這香氣之中還夾雜著一絲腥味,似乎是某種血肉模糊的東西碾碎曬干混合而成,腥氣像是一條條無形的絲線,連接著十幾種香味,形成了一張氣味的網絡……
緊接著而來的是視覺,有那么一剎那,鄭九州突然能看見那些非常細微的地方,是之前從未注意的角落,更準確地說不是看到,而是在腦子里回放,就像拍好了照片,回去一張張地放大觀看。那些木地板縫隙里灑落的灰塵顆粒,偶爾爬過的細小爬蟲,藤編椅子突然崩開的一絲木質纖維,老化的電線里走過的電流……
還有觸覺和味覺……都在變得非常的具象化,他可以用指腹感受到沙發紋路的細微變化,像一棱棱起伏的山丘;可以在唾液的吞咽時感受到那些活躍的酶,和未消化食物殘渣的來源。
可是鄭九州越來越昏沉,覺得人好暈,好想睡覺。
他閉上了眼睛,看到了一片血紅色的畫面,整個屋子里全是血,而后他又聽到了神秘的禱文,禱文的聲音越來越響亮,只是他什么也聽不清,最終只聽清了鄭金德的一句話:“末日即將來臨,神不會憐憫眾生,神只會憐憫他最忠實的信徒,祈求神的憐憫,才能獲得永生。奉偉大主神的命令,祈求來自克圖格亞的力量,讓吾輩在烈火中得到永生……”
火焰驟然而起,鄭九州看到了鄭金德、爺爺、奶奶、叔叔等人圍坐一圈,死死地盯著自己,他們的眼神非常的油亮,那種目光透露著一種充滿無限貪婪的欲望,像是野獸在進食前的渴望。
鄭九州突然意識到一個他從未敢想過的可能性,他……可能是這場儀式里唯一的祭祀品。
他們要吃了鄭九州……
他的父母、他的親人竟然是想要吃掉自己這個祭品!!!
鄭九州腦子里瞬間炸裂,他猛然驚醒,大口地喘氣,渾身冷汗如雨!
這是一場如此真實的噩夢,以至于鄭九州醒來之后都恍惚了好一陣子,滿腦子都是鄭金德那個貪婪的眼神,一副要吃了自己的樣子。
所以,他的父親當年到底想干什么?他鄭九州作為唯一存活下來的人,在那次火災中充當了什么角色?
他最親近的家人,他的父親、母親、爺爺、奶奶、叔叔到底在舉行一個什么樣的儀式?
那個他父親崇拜的神究竟是什么樣的邪神?
問題太多了,這么多年,鄭九州就從沒有找到過答案,就連唯一的親人,他的姑姑也對他避而遠之,不僅拉黑了他的電話,還搬離的很遠很遠,這些問題似乎成了鄭九州這輩子都解不開的謎題。
足足過了十幾分鐘,鄭九州才一點一點清醒過來,確認了自己所處的地方。
布置簡單的房間,一床鋪,一書桌,一面墻壁擺滿了書架,書桌上有個地球儀和一些畫圖工具,飄動的窗簾顯得了窗外的天氣,陰沉沉的,也不知道是早上還是下午。
這是林教授的家里,鄭九州前天來住過一晚上。
他坐了起來,又下了床,看起來身體已經完全無恙了,那些傷好像全好了,連疼痛感都很輕微了,甚至覺得好像更有力氣了?這次車禍難不成還因禍得福了?
手機放在床頭柜上,打開一看是8月17日下午的三點鐘,也就是說鄭九州睡了一天一夜了,他在醫院是昨天的事了。
打開手機,有幾個未接來電,都是李欣的,看來李欣醒了。
鄭九州有些欣慰,正準備回個電話過去,只是下一秒鐘,鄭九州怔住了,整個人通體一片冰涼,他看著自己的手仿佛是看到了這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